第62節
楚元熙都有些記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天沒有見過皇后了,她老了好多,比起大婚的時候,真的是判若兩人了。不過他并沒有說什么,只是神色如常地入席,吃起了飯。 雖然皇上沉默,但皇后還是一直說個不停,介紹著桌上的菜式。楚元熙也很給面子的都嘗了一口,看到陛下這副樣子,皇后更高興了,連忙讓人端上了一碗湯。 楚元熙看到這湯,心頭梗了梗,突然想到他們成親時的那豬肝湯,不過現在整個皇宮都知道他討厭腥臊之物,應該不會是了吧。 略嘗了嘗,還不錯,不過還是有那么一點怪怪的。 “皇上,味道怎么樣?”皇后眼巴巴的。 “挺好的,”楚元熙又喝了一口,“這是什么湯?” “這可是臣妾專門為您熬的‘福壽湯’?!被屎髬陕暤?,只不過配著她那張蒼白的臉,有些瘆得慌。 “福壽湯,這是什么名頭?”楚元熙看著清澈的湯水,什么也瞧不出來。 皇后見皇上來了興致,便讓聽琴去把湯盅端來了,一邊揭開蓋子一邊道,“這福壽湯用料珍貴,向來只有高門世家才能吃得起,陛下您看,這可是嘉汶特意尋來的天山血蝠,最是滋補了?!?/br> 楚元熙聞聲看向湯盅,頓時被一只長著翅膀的老鼠給驚著了,猙獰的獠牙,漆黑的面目,讓他胃里直冒酸水,“嘔……” “陛下這是怎么了?!被屎蠡帕?。 “你,你……”楚元熙指著皇后,眼角余光又瞥見了那只黑老鼠狀的東西,實在是受不了了,落荒而逃,連自己來的目的都忘了。 樂公公有些呆,陛下不是打算今天過來和皇后說清楚,以后就不來鳳儀宮的嗎,怎么直接跑了,不過主子都離開了,他也得趕緊跟上,一群人又烏泱泱走了,只留下一臉茫然的皇后。 皇上好不容易去鳳儀宮吃頓飯,居然吃了一半就走了,頓時讓滿宮看了笑話。 吳賢妃尤為如此,“哈哈哈,笑死我了,我還以為她有多大能耐,不過如此,連用個午膳都留不住皇上,白白浪費了她那好弟弟的一番心血?!?/br> 不過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皇上病了。 整個太醫院都到齊了,愣是查不出來是為什么,該怎么治。最后還是張院判細究了皇上這幾天所有的飲食,碰過的東西,找出了端倪。當時皇上沒喝完的那盅“福壽湯”最后也沒浪費,而是被鳳儀宮幾個宮女分了,她們也病倒了,癥狀和皇上一模一樣,要不是張院判找過來,大概就是悄無聲息地沒了吧。 雖然依舊找不出緣由,但就當是中毒吧,好歹有幾個能試藥的。 皇上一病不起,整個后宮都亂了,皇后自張院判查到鳳儀宮就嚇壞了,把自己關在了寢殿。太后動作最快,直接出面先穩住了朝局,又下令將裴家所有人下了大獄。吳賢妃也開始求神拜佛了,雖然她現在不受寵,可再怎么說也是有一分希望的,要是成了太妃,可就真的一丁點指望都沒了。 阿瑾根本沒料到還有這么一出,聽到消息的時候險些沒能挺住,好不容易穩住了心神,忙趕去皇上那邊了。 不過阿瑾被攔在了門外,“皇貴妃,張院判說了,皇上這病可能過人,誰都不能進去?!?/br> “可是陛下……”阿瑾又怎么坐得住。 “好幾位太醫都在里面呢,樂公公也在,陛下不會有事的?!毙√O趕緊勸道,“就是陛下醒著,也不會愿意您進去的,太后都被張院判勸回去了,再說了,大皇子、三皇子、三公主也還需要您呢?!?/br> 咫尺天涯,阿瑾看著那扇緊閉的殿門,第一次懂得了這個詞的意思。 “娘娘……”心兒擔憂得很。 阿瑾終是沒有強求,轉頭離開了。 “娘娘,這好像不是回君心宮的路啊?!?/br> “去鳳儀宮!” 阿瑾氣勢洶洶地闖入了鳳儀宮,現在已是人心惶惶,自然沒有誰敢多說一句,見到了這個jiejie,阿瑾直接劈手給了她一巴掌,“裴容秀!我當初就不該留下你這個禍害!” “你瘋了!”皇后被打蒙了,反應過來十分惱怒。 “你是好日子過太久了嗎,普通的雞鴨魚rou還不夠,非要去吃蝙蝠!” “我,我怎么知道會這樣,蝠福同音,為求吉利,這福壽湯可是好多名門世家都會喝的,誰知道怎么就陛下出了事!” “怎么,是陛下的錯了?”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br> “我告訴你,裴容秀,若是陛下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把你給千刀萬剮了?!?/br> 阿瑾的眼神實在可怕,皇后的心不爭氣地跳了起來,“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皇后?!?/br> “皇后?”阿瑾的眼神利得跟刀子一樣,“不要說你只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后,便是你大權在握,我也有的是辦法。我只恨自己太磨嘰了,留你到現在,如今害了陛下。裴容秀,你最好每天祈禱陛下平安無事,否則,你一定得跟著下地獄?!?/br> —— 楚元熙到底是福大命大,病了兩個月,終于好了,當然,幾位太醫直接累倒了,尤其是張院判,本來就雪白的須發好像更白了。 兩個月的時間,耽誤的事情可真不少,楚元熙拖著大病初愈的身體忙了起來,還要偷空去安慰母后還有阿瑾和孩子們。 又過去了一個月,楚元熙才終于找到了時間,去見了皇后。 “陛下,您沒事了?!币恢崩г邙P儀宮,宮人們又樹倒猢猻散,皇后早沒了消息來源,還不知道楚元熙已經痊愈。 楚元熙看著眼前的人,心情很復雜,第一句說出口的卻是“裴閣老自盡了?!?/br> “什么!”皇后大驚失色,“祖父他,怎么會……” “你害得朕差點沒命,這是事實,喝了那湯的幾個宮女,可全都死了。裴閣老留了一封遺書,自認管家不嚴,如今鑄成大錯,罪過難贖,愿一力承擔所有責任,只求朕饒過裴家人性命?!?/br> 楚元熙把手上握著的東西扔了過去,皇后打開一看,原來是廢后的圣旨。 讀著圣旨上的每一個字,裴容秀哭了,哭著哭著又笑了起來,“裴家倒了,陛下終于如愿以償了,那賤人終于能名正言順做皇后了!” “裴容秀!”楚元熙剛剛好一點的心口又被她氣得生疼,“事到如今,你想到的只有這個嗎?你的祖父可是沒了!雖然朕一直覺得他太過追逐權力,雖然朕一直想打壓他,可朕心底里一直都是很尊敬他的。裴閣老這一輩子,到過旱災前地,缺糧少食,和那些流民一起啃草根樹皮;潛過南境鹽場,苦心經營,一舉肅清了南方私鹽泛濫之風;甚至還跑到過蠻族腹地,游說分化各個部落,保了邊關至少十年的太平,他為國、為民,做了多少的實事!原本,他是可以帶著滿身榮耀安享天年的,現在,就因為你,一輩子的名聲都毀了!” “你永遠都不明白,朕真正在意的是什么!”楚元熙不想再和她多說廢話,只道,“看在裴閣老的份上,朕會留裴家一條命的,至于你,就去護國寺吧,以后的每一個日夜,為那些被你害死的、被你連累的人好好祈福?!?/br> 沈家 皇后被廢了。 意料之外,有點突然,情理之中,罪名太大。 裴家人一直都關在天牢呢,皇上不發話,別人也不敢去審。裴閣老雖說擔下了所有責任,但弒君之罪,誰又能說會怎么樣呢,株連九族也不是不可能。 楚元熙當然不是那么心狠的人,他到底是沒事了,裴閣老死得又那么冤,何必再連累更多無辜的人。 天牢里,楚元熙紆尊降貴來見了裴容秀和阿瑾的生父,裴大人。 “裴正元,好久不見了?!?/br> “皇上龍體無恙,微臣不勝欣喜?!迸岽笕诉@話是真心的,還好皇上沒事,不然他們家可真就完了,“都是臣教子無方,才讓嘉汶惹出這樣的禍事來,但他真的不是有心的,誰知道那天山血蝠……” “行了,朕不是來聽你辯解的?!背醮驍嗔伺嵴脑?,“不論有心還是無意,裴家謀害君王的罪名都逃不掉了?!?/br> 裴正元不敢說話了。 “原本,該是滿門抄斬的,”看著裴正元刷得白下去的臉色,楚元熙又慢悠悠說道,“不過念在裴閣老勞苦功高的份上,朕留你們一命,改判流放西北,終身不得離開?!?/br> “臣,謝陛下圣恩?!迸岽笕瞬恢朗窃撍梢豢跉膺€是該難過,只能叩首謝恩。 “不過,”楚元熙卻口風一轉,“裴正元,我朝可沒有女眷跟著流放的先例,不知道你們裴家的夫人小姐們是不是能接受突然變成奴婢,尤其是裴老夫人,養尊處優慣了,年老體衰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可怎么面對呀?!?/br> “這……我……”裴大人這才想到了老母,可他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了,又能有什么辦法。 “現在就有一個機會,”楚元熙見他到現在都沒想起宮里還有另一個女兒沒受牽連,只好直接道,“當初裴容秀給阿瑾辦戶籍的時候,名字寫的是沈瑾,也算是天意了?!?/br> “???” “朕給你兩個選擇,要么,改了姓氏,做阿瑾的父親沈正元,要么,”楚元熙微微俯身,看著滿臉惶恐的裴大人,“按照律法,裴家男丁流放,女眷沒入官奴,該怎么選,你看著辦?!?/br> 楚元熙離開了,裴家眾人卻陷入了爭吵之中。 “皇上這是要我們背典忘祖啊,改姓?還不如殺了我們呢!” “改就改,只是一個名字而已,都要流放了,還顧得上這些!” “大丈夫立于世,有所為有所不為,這等無恥之事怎么能干!” “你們男人不過是流放,日子苦點而已,我們女人家可是要充官奴的!” …… 裴大人自告知他們這個消息開始,就知道一定會引起爭端的,可他又不能瞞著,否則日后更麻煩??裳巯逻@情況,他真不知道該怎么做,本想問點意見出來,但大家都吵起來了。 裴四爺一直沒說話,倒是顯得與眾不同了。 “四弟,你說句話呀,你雖然沒有女兒,可四弟妹還在呢吧,她長得那么好,要是被拉去當官奴,還不知道要遇到什么事呢,對了,怎么一直沒看到四弟妹?!迸崛蛉嗽缇拖雴柫?,他們家小輩們關在一處,長輩們關在一處,怎么偏偏少了一人。 才剛剛被一路押解過來,入了天牢的裴四爺心平氣和地說道,“你們身在京城,裴府直接被禁軍圍了,我還在北境呢,詔令傳來之前就收到了風聲,已經提前把她休回娘家去了?!?/br> “你這是……”裴大人有些吃驚,他還以為四弟妹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被關到其它地方去了。 “便是滿門抄斬,也沒有殃及棄婦的道理吧,”裴四爺現在十分慶幸自己做了這個決定,“大哥,我只有兩個兒子,現在夫人也不在,流放就流放吧,裴家的香火總要有傳承下去,我的名字就不改了?!?/br> 裴三爺聽了這話立馬跳了起來,“老四,你這是什么意思,合著就你們四房是孝順的,我們其它三房都是忘恩負義之徒嗎?” “三哥,你能別總想的這么多嗎,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的?!迸崴臓敓o奈道,“這不是為了保全更多的人嗎,你們一個個拖家帶口的,不得忍辱負重?你真舍得嫂子和侄女入了奴籍?” 裴三爺其實腦子清楚得很,就算真的改了姓又如何,前程一定是沒有了,還要面對昔日同僚異樣的目光,與其在京城茍且偷生,還不如走得遠遠的,重新開始新生活,“改名換姓,將來到了地下,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裴三夫人不干了,“裴正林,你倒是有骨氣,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女兒想想吧。每年官奴里年輕漂亮的,可都是要被送入教坊司的,那是什么地方,你還不清楚嗎?!?/br> “你平時不是一直看她不順眼嗎,現在還護上了?!?/br> “這是一回事嗎,哪有嫡妻會喜歡庶女的,可再不喜歡,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到那種地方去?!?/br> “她是我的女兒,既享了裴家的富貴,也該承擔裴家的罪責,這是她的命!” 裴家幾房人都被關在了一處,更方便了互相埋怨和爭吵,一個個爭來爭去的,滿室都是嘈雜的聲音。 裴老夫人看著眼前的鬧劇,痛苦不已,皇上這一招,實在是誅心,可比殺了他們還要狠。 裴家,終究是要散了。 第一次,她生出了后悔,如果當初嘉妧好好地在家里長大,然后被太子看中,容秀則嫁了個尋常的勛貴之家,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了。 御書房。 樂公公來報,“陛下,裴老夫人突發心疾,去了?!?/br> 楚元熙聞言停下了手中的筆,有些感嘆,兩位老人家都走了,“就對外說老夫人是思念裴閣老過甚才歿的,算是成全她一點身后名?!?/br> “陛下,那您和皇貴妃的大婚……”樂公公欲言又止。 “阿瑾姓沈,和裴家有什么關系,難不成還要為他們守孝?是他們自己選擇保裴容秀的,后果也自己擔著吧?!背跻稽c不在意。 “是奴才糊涂了?!?/br> 裴家之事,終于有了結果,雖然老夫人先走了一步,但裴大人還是答應了改名沈正元,他的妻子還在呢。裴二爺也一起改了姓氏。裴三爺和裴四爺流放西北。四房是沒有女眷了,三房的卻是沒入官奴,據說那天裴三夫人的咒罵傳了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