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承德苑。 太子妃不情愿地梳著頭,“不過就是攔了一點洪水,本來就是臣子本分,皇上居然還要給他們辦慶功宴,真是麻煩?!?/br> 竹嬤嬤提醒道,“娘娘,這話可說不得,畢竟人家救了好幾座城呢?!?/br> “行了,我又不會到外面去說,就是覺得煩,這種宴會還要本宮作陪?!?/br> “娘娘,您是太子妃,皇上要犒賞功臣,您當然得去?!?/br> “那殿下帶那個賤人去做什么,誰家會帶妾侍赴宴的!” “那您更該好好打扮一番,從氣勢上壓倒她啊?!?/br> “哼!” 太子妃到的時候,太子已經先行和阿瑾入席了,兩人還坐到一塊了,頓時感覺一口氣提不上來,只覺得周圍人都在看她的笑話。 氣勢洶洶的想過去質問,半路卻被五皇子攔了一攔,“太子妃,不好意思,借過?!?/br> 五皇子拉著一個美貌女子入了席,也坐到了一起,倒顯得太子不突兀了。 “咳!”裴閣老也經過,警告地看了太子妃一眼。 太子妃終于冷靜了下來,這會要是鬧開了,吃虧的只會是她,只能不情不愿地坐到了太子旁邊的席位上。 宴席上,皇上好好地夸獎了幾位洹州的官員,因為他們處置及時,才中途攔了洪水,保住了下游的幾個城池,一派君臣和睦的景象。 宴席過半,周貴妃有些無聊,突然瞧見阿瑾,“瑾華夫人今日怎么如此素凈,只戴了一支木簪,怎么,可是受委屈了?!边€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太子妃。 太子妃本來還沒注意阿瑾的穿戴,被周貴妃這么一說,也惱了,“瑾華夫人,今日赴宴怎么打扮成這樣,本宮可沒短了你的用度?!?/br> 裴閣老聽著孫女這沒腦子的話,頭疼,這么容易就跳進別人挖的坑里去了。 阿瑾并未回答,而是向著皇上道,“回陛下,這簪子可還有段故事呢?!?/br> “哦?” “這幾日,為著洹州水災的事,太子殿下日日憂心。這洪水雖停了,可百姓卻是流離失所,困苦不已。妾身無意聽殿下說起富民之法,其中就有一種,說是洹州多烏木,此次洪水烏木樹又損毀嚴重,若將廢棄的烏木以藥液浸之,可保堅硬如鐵,妾身有些好奇,就做了這簪子,想試上一試,想不到還真有用?!?/br> 阿瑾說著取下了木簪,呈了上去。 成泰帝摩挲著手中的釵,發現果真質地堅硬,烏木一向材質疏松,算不得好木材,竟能如此,當真神奇。 “父皇,這法子乃洹州一縣丞所奏,他提了不少富民之法,兒臣覺得有些可以采用?!?/br> 二皇子麾下的一位官員出聲道,“皆是些機巧之術,杯水車薪,于大局無益,就說這烏木,藥液成本不低,就是真用上了,利潤也微薄的很,根本不值得花費人力物力?!?/br> 工部右侍郎不滿道,“話可不能這么說,您身居高位,自然看不上那幾兩銀子,可那些災民,一文錢就夠吃上一天的,能用遍地都是的烏木掙錢,他們當然愿意得很,能幫一個是一個,怎么能說沒用呢?!?/br> 成泰帝瞧著堅硬的木釵,“這法子倒是有趣,那奏報,明日給朕看看吧,”又對太子道,“熙兒有心了?!?/br> 太子恭敬地回道,“能為父皇分憂,是兒臣之幸?!?/br> 太子在桌下暗暗地抓住了阿瑾的手,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看著一片甜蜜。 二皇子嫉妒地看著太子這邊,為什么什么好東西都是太子的,連后院的女人都比他的要懂事。裴閣老看著和太子親密無間的阿瑾,再看看一旁直愣愣坐著,只知道怒目而視的孫女,深深地嘆了口氣。 宴席過后,太子突然被皇后的人攔下了。 分別的時候,阿瑾突然生出了心慌之感,功臣宴,皇后娘娘,不對,今晚好像是有一件事要發生的,她竟是忘了,阿瑾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太子的胳膊,“殿下,今晚您會來勤勉閣嗎?” “要不然孤還能去哪?”太子很奇怪阿瑾怎么突然這么問。 “您一定會回來的對嗎?” “你怎么了,孤只是去見見母后而已?!?/br> “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卑㈣砷_了手,她該怎么說,她又能怎么說。 “你呀,總愛胡思亂想,孤保證,今晚一定陪著你?!碧硬虏坏桨㈣男乃?,見她臉色有些差,只能溫聲保證。 太子妃本來是打算自己回去的,看太子和阿瑾還黏在一塊,氣不打一處來,“殿下,皇后娘娘該等急了,您快去吧?!碧渝吡诉^來提醒道,又轉頭狠狠地瞪了阿瑾一眼。 太子走了,阿瑾敷衍地向太子妃行禮告退了,直氣得太子妃又跳腳,可礙著面子又忍了下來,“賤人,本宮看你能囂張到什么時候?!?/br> 鳳儀宮。 皇后倒也沒什么大事,就只拉著太子說了些家?,嵤?。太子起先還沒覺出什么不對,但慢慢地有些口干舌燥起來,又多喝了幾杯茶。 皇后突然就提到了祁側妃,“熙兒,關于明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母后怎么又提起這件事了,兒臣不是說過了嗎,只把她當meimei?!碧佑X得今天有些煩躁,總覺得火氣壓不下來。 “可你不能就這么把她一直放下去吧?!被屎竽樕脸恋?,莫名有些危險。 “兒臣可以送她歸家另嫁?!碧雍軣?,當初別把表妹塞過來不就好了嗎。 “她已經是東宮的側妃,送回去,你要將祁國公府置于何地!” “母后,兒臣……”太子終于覺出不對了,頭怎么越來越暈了,失去意識之前,只聽到皇后很冷靜的一句話,“熙兒,明珠到底是你的表妹,你會喜歡她的?!?/br> 勤勉閣。 阿瑾站在門口,看著一點點暗下去的天空,心也越來越沉。 金蘭端了一杯熱茶過來,“主子,暖暖身子吧?!?/br> 阿瑾接過了杯子,“你讓心兒去看看,祁側妃還在不在夏蟬苑?!?/br> 金蘭有些莫名,“主子?” 這時,一個小太監過來了,阿瑾認得他,是太子身邊的,“夫人,太子殿下今晚與祁側妃留宿鳳儀宮,您不必再等了?!?/br> “咣!”阿瑾手一松,杯子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來通報的小太監也嚇了一跳,趕緊道,“樂公公還讓奴才轉告夫人一句話,此事非殿下所愿?!比缓筇右菜频娘w奔走了。 金蘭很擔心,“主子?!?/br> 阿瑾神思不屬地走回了屋里,“沒關系的,殿下是太子,將來還會是天子,早晚會有這一天的,不是她也會是別人?!?/br> 一生太長了,她有信心爭殿下的寵愛,卻不能保證殿下身邊永遠只有她一個人,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一波又一波的美人挖空心思,總會有人得手的。 祁明珠,并不是個討厭的人,若是她的話,其實阿瑾也能接受的。 金蘭看著阿瑾好像是要哭了,“主子,您不要難過,想開些就好了,您看其它皇子的女人數都數不過來呢,東宮只有這么幾個已經很好了?!?/br> 阿瑾沒說話,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難過嗎,是有些難過的,可她更怕他會難過。 上輩子,太子殿下的長子就是祁明珠所出。 可那孩子,是個傻子! 為什么偏偏是今晚呢,這個孩子的出生,給太多的人帶來了痛苦。 祁明珠 前世,阿瑾剛進東宮的時候,位份很低,又沒有靠山,兩眼一抹黑,什么事都不知道。關于祁側妃更是知之甚少,只聽說這位側妃是太子表妹,娘家顯貴。某一天,祁側妃突然就有了身孕,東宮尚無男嗣,這可是件大事。再加上祁側妃身份尊貴,又有祁國公府和皇后撐腰,更是惹人注目,到處都在說她的事。 后來,她一舉得男,更是烈火烹油,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夏蟬苑,一時風頭無兩,阿瑾常聽灑掃的小宮女說,以后太子殿下登基,這祁側妃說不定還能被封為皇后呢。 阿瑾沒了自己的孩子,一開始也當真羨慕的很,這就是天之嬌女吧。出身高貴,嫁的丈夫身份也高,還有了兒子,未來甚至有機會當國母。但后來,一切就都變了,因為大家發現,這個備受期待的孩子居然是個傻子。 太子成婚多年,好不容易誕下長子,居然還是個癡兒!這說明什么,說明太子失德,上天才會降下如此懲罰。 那段時間,整個東宮都處在風雨飄搖之中,漫天的流言蜚語都砸了過來,朝堂上請求廢太子的事連阿瑾都有所耳聞。宮里,祁側妃不相信自己居然生了一個傻子,堅稱是有人害了她,皇后也覺得此事有陰謀,一查再查,不斷有人被抓走,東宮地面的血都鋪了好幾層。還好阿瑾平日里甚少出門,又沒什么背景,沒被懷疑上,躲過了這次風波。 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皇上無意改立太子,查不到所謂的兇手,祁明珠的孩子也只能就這樣了。 殿下登基后,祁明珠再一次懷孕了,又生下了一個癡傻的女兒,這一次,沒有人幫她了。一次還能說別人陷害,兩次呢,皇上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她腹中骨rou根本造不成威脅,祁國公府又一直嚴防死守,根本沒人能搞小動作。 自從祁明珠生了兩個傻子的消息傳開,祁國公府就遭了殃,未成婚的姑娘都被退了婚,就連嫁出去的都有幾位被休了回來,祁國公府最后徹底放棄了這個女兒,轉送另外的姑娘進宮。太后也徹底不管這個外甥女了,任她自生自滅。 可即便到了如此地步,祁明珠也沒能保住她的一雙癡傻兒女,到底還是卷進了嬪妃的爭斗,“意外”死了。 沒了子嗣,沒了娘家,沒了靠山,祁妃很快失勢,連住所都搬到了偏遠的秋葉軒。最后,就只剩下阿瑾還愿意去看她了。 作為當初同在東宮的老人,阿瑾對祁明珠還是比旁人親近些的,她們最后成了好朋友。 再后來,宮里最受寵的三公主落水了,祁明珠正好經過,寒冬臘月,不管不顧地跳下去救人。三公主得救了,一群太醫圍著轉,秋葉軒卻連個普通的大夫都請不到。因為裴容秀從中作梗,皇上甚至不知道是她救了三公主。 祁明珠的病越來越重,阿瑾自己也不受寵,根本無能為力,到最后,祁明珠已經油盡燈枯,阿瑾看著她,“你后悔嗎?” 祁明珠淡淡地笑了笑,“有什么可悔的,一個不受寵的妃子和疼愛的三公主,是個人都知道該怎么選。表哥那么疼愛三公主,她能好好的,他也會高興的吧?!?/br> “他高興了,那你呢?” “只要表哥高興,我也是高興的。是我沒本事,不能讓表哥喜歡我,僅有的幾次相處,都是我算計來的。阿瑾,這么多年,我也算看出來了,滿宮里也就只有你還有幾分真心,我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表哥,我就托付給你了,我看得出來,表哥對你不是沒有情義,你要加把勁,不要輸給,那群沒有心肝的人,咳咳……”祁明珠說著說著就咳出了血。 阿瑾看著她嘴角的血,意識到這一次,是真的要到頭了。 阿瑾扶著祁明珠睡下,失魂落魄地離開了。一路上,看著高高的宮墻,阿瑾突然開始問自己,現在的日子到底過得有什么意義。 “大膽,見到皇后娘娘也不知道避讓?!币宦暫浅馔蝗粋鱽?。 阿瑾回過神,原來是裴容秀的轎攆。 阿瑾默不作聲地退到了一邊,轎前的宮女橫眉怒目,“你是哪個宮的,竟不知道行禮?!?/br> 阿瑾木然的站著,上首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原來是瑾嬪啊,倒是好久沒見了,這是怎么了?!?/br> 這時,前方宮道跑來一人,“參見皇后娘娘,奴婢,奴婢是秋葉軒的宮女,祁妃娘娘她,她歿了?!?/br> 阿瑾神色終于動了動,呆呆地轉頭看向報信的宮女。 “原來是那個不詳之人沒了啊,難怪瑾嬪這副樣子,唉,惡人自有天收?!迸崛菪阆訔壍?,“快走吧,免得平白沾了這些人的晦氣!” 阿瑾沒有回秋葉軒,又只身走了,背影孤獨得很。 她終究還是失去了這宮里最后一個朋友。 好人都是不長命的,滿手血腥的人卻可以高高在上,享盡榮華。就算祁明珠癡心一片又如何,她和皇上之間隔了太多人和事,陛下根本看不到。而那些虛偽狡詐之人,卻一個個在御前晃蕩。 阿瑾抬頭,看著被宮墻圈起來的天空,冷笑一聲,不爭不搶照樣不得安寧,生前為人欺,死后無人記。明珠說得對,她得加把勁了,怎么可以白白把陛下讓給那群沒心肝的東西呢,她不能輸,也輸不起。 —— 鳳儀宮。 太子自醒來后就冷著一張臉,推開了想要上前服侍的宮女,自己快速地穿好了衣服,大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