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漢軍再一次被楚軍團團圍住,開始劉季是很從容的,因為他知道只要韓信和英布領兵前來,他和項羽的處境便會立刻調換。 可等了三日、五日、十日,韓信和英布都沒有動靜,而退守固陵城的漢軍卻連連失利,劉季開始慌了。 他們不來,豈不是將自己往項羽的嘴里送嗎! 劉季慌了神,便找來呂誠問計。 呂誠回道:“他們不來,是因為沒有得到分封的土地,若是大王真能如約與他們共天下,我想他們立刻就會帶兵前來?!?/br> “分分分,給他們!”生死關頭,權勢哪有性命重要。 齊地的韓信收到了新的任命書,詔書上真真正正給了他身為齊王的所有權利,但……韓信對蒯通問道:“漢王被圍了?” 蒯通點頭道:“算算時日應該被圍了半個月了?!?/br> 韓信聞言一陣沉默,所以,被圍了整整十二日才終于給他送來封王的詔書。 韓信苦笑道:“漢王又該在心中記我一筆了?!庇浰猿霰獟队谒?。 蒯通直直的看著韓信,不語,但其神情已經表明了態度。 韓信嘆了口氣,他確實是以出兵要挾他,但他沒想到,他真的要真的那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扣著……不愿給。 “那將軍是否還要領兵前去?” 韓信搖頭,“自然是要去的?!眳s是一道溫潤的女聲。 韓信霍然站起,驚問道:“老師,您,您這么來了?匈奴那邊……” 他雖沒去周地,卻知道那匈奴單于是個人物,而且對于中原土地、對于老師也是一直虎視眈眈。 “放心,”周寧笑了笑,“周軍未動,我此番只帶了五十士卒輕車簡從而來,并未驚動旁人?!?/br> 第168章 楚歌 這個旁人指的是冒頓, 也指中原的各路諸侯,任誰也不會想到一國之君敢不帶大軍只身入另一諸侯王的領地,便是韓信本人都沒有想到。 當初劉季被項羽打得幾乎片甲不留, 日夜兼程逃到他這處, 自己是他的屬下,他尚且防備自己, 假稱是漢王使者混入軍營, 趁黎明時分他還睡眼朦朧之時, 召開會議, 奪走兵權。 韓信握了握拳, 眼睛有些腫脹酸澀, 是自己太傻,那時漢王就在防備自己了,所以明明是他攻下的代、趙兩地, 漢王卻叫呂家兄弟負責經營。 對比劉季和周寧的舉動, 親疏立現, 所以此時,韓信見到周寧, 突然有種雛鳥歸巢的委屈,只有老師從未變過,她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 蒯通說得對,遇到明主方能談忠,以老師的品格, 再說老師與自己的關系,若是老師得到天下, 那…… 封王的信傳出沒有多久, 劉季便陸續收到各路出兵的消息, 劉季歡喜之余,心中也有些惱怒,老子都差點死在這里了,他們還一個個只想著自己的私心! 不過劉季此時實在是太歡喜了,如今又是要倚仗他們的時候,所以那點子惱怒暫時都被他壓在了心底,如今他滿心滿眼的都在等著各路援兵匯聚,解了自己的圍困,并且把楚軍包圍起來。 除掉了項羽,這天下就是他的了! 劉季日日看著輿圖,怎么看怎么歡喜,英布已經從淮南啟程,而韓信也從齊國出發,盧綰、劉賈的隊伍從壽春和韓信同時出發,已經屠戮了城父,到達了垓下。 最妙的是楚國的大司馬周殷背叛了項羽,發動了九江的兵力,同盧綰、劉賈等人在垓下。 “好呀!好呀!”劉季鼓掌歡喜不已,如今已然是楚軍陷入了十面埋伏之中。 “大王……”項莊看著項羽很是憂心。 他們雖然在垓下修筑了堅固的營壘,但是士兵日漸疲憊而思鄉,糧食又一日比一日少,已是慘淡經營,強弩之末,若不能盡快破局,繼續拖延下去,局勢只會對他們越來越不利。 “羽兒,你……”劫難當前,項伯也勸起了項羽,“那是你未來的妻子,又不是旁的什么人,夫妻之間,又什么不好說的呢?” “大王!”鐘離昧等眾將抱拳請求道:“請大王向王姬求援!王姬手里如今有大軍四十余萬,上郡又與內史毗鄰,只要王姬揮師南下,頃刻間便可攻破咸陽,叫漢王不得不回援關中,從而接了我軍圍困之局?!?/br> 道理項羽都知道,但……拋開身為大丈夫的尊嚴不說,項羽澀聲道:“我如今去信,還來得及嗎?” 漢軍已經近在眼前,十面埋伏之局已成,說不定漢軍立時就要動手了,他還等得到先生的援軍嗎? 若是等不到,那她收到他的求援信,該是如何心急如焚,日夜奔馳,又該是如何辛苦疲憊,待最后勝負已定、白跑一趟,又該是如何懊惱悔恨? 項羽代入自身想了想,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兩只手扯住不停的撕拉掰扯,那是一種形容不出又難以承受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怎么忍心?! “大王不傳信試一試,如何知道?”武將們以為項羽是擔心周王姬不肯出兵援助,畢竟漢王那邊也和她有沾親帶故。 試一試?那說明有極大的幾率是趕不及的…… 項羽的手微微一顫,酒水灑出濡濕了他的手心,項羽只略微頓了頓,便沉郁而利落的抬手,一杯飲盡,酒水下肚,項羽便又恢復了往日的驕傲固執而不可一世、不容置喙的強硬姿態。 “不用?!表椨鸬姆穸▌C然堅決。 眾將領輪番勸了又勸,“您如此不信任王姬,王姬知曉了該如何傷心?” 項羽靜靜一默后仍舊搖頭,不改決心,“我是堂堂大丈夫,豈可將生死托付一小小女子?如此行事,置我的威嚴于何地?” 如此生死關頭了,竟還講究面子?! 眾將領又詫異又失望至極,見無論如何都不能叫項羽改了決定,眾將領只能搖頭嘆氣,滿臉頹廢而憂郁的離開帥營。 眾將領離去,原本偌大氣勢、濟濟一堂的帥營一下子變得空蕩,安靜和黑暗像是兩頭巨獸,瞬間將帥營、連帶著獨坐在帥營里的項羽吞入腹中。 一切事物好像都被打上了什么叫人心情沉重壓抑的濾鏡,孤燈下的孤影影影綽綽瞧著好似佝僂了幾分。 那么偉岸的身軀,那樣威武的丈夫啊,那面對千軍萬馬依舊如山峰般屹立挺直的脊梁啊,竟佝僂而顫抖了起來! 曾幾何時,他破釜沉舟,以少勝多,一舉擊垮秦軍的主力,令各路諸侯不敢仰而視之,是如何意氣風發、英雄蓋世,可如今他獨坐一帳,掩面而泣,竟是連悲傷都不敢肆意。 相比弱小陷入苦困叫人純粹的同情和憐憫,困獸的悲傷更加叫人揪心而不忍。 周寧聽到遠處傳來楚地的歌謠,明明是她計劃之中的事情,可心臟竟還是不期然的抽痛了一下。 他現在應該很痛苦,可接下來還會更痛苦,若他…… 周寧長長緩緩的呼了口氣,她是自私的性子,若他的情不夠深,那么,周寧斂下眸子,伸手捂住自己的心臟。 四面楚歌是攻心之計,不能一舉擊垮楚軍的防御工事,卻能一點點腐蝕瓦解楚軍的抵抗之心,垓下的楚軍士兵一日比一日少了,除了死了,更多的是跑了,跑到了漢軍軍營去了。 形勢一日比一日嚴峻,項羽獨自坐在帥帳內叫來了水,他慢慢的凈了手又拭了水,再緩緩的解開了甲衣,然后極其珍視而沉重的從胸膛處掏出了一個錦囊。 錦囊上的花樣已經摩損得瞧不清樣子了,顏色也有些黯淡褪色,瞧著實在沒有什么珍寶的模樣,反而像是普通農家經年用的老東西,但它卻是被堂堂西楚霸王置于胸口處妥帖收藏的。 那里頭究竟裝的是什么寶貝呢?站在帥帳外頭,透過光影,隱隱看到項王又在把玩那錦囊的楚兵們如是想到。 項羽幾乎是顫著手打開的錦囊,他常年戎馬倥傯,拉弓舞劍,手糙得很,明明每次都是極愛惜的拿取,卻總是笨手笨腳的拉了絲線。 小心的打開了錦囊,里頭還有一根細小的竹管,項羽久違的勾唇露出了笑意。 先生總是這樣周到細致,這紙條外頭有錦囊兜著,不容易掉,可錦囊不防水,所以又裝了一竹管,除非大火燒到了他身上,否則這里頭的字跡無論如何都不會丟了毀了。 一笑過后,項羽又有些悲悵和遺憾。 悲悵先生果真神算,果真思慮全面,他竟真有決定再也不見先生的一日,又遺憾,這么小的竹管,里頭裝的筆墨必定少得很。 項羽取出竹管里的小布條,上頭的筆墨確實很少,只四個字:“活著,幫我?!?/br> 但這四個字卻如一塊巨石投入項羽的心湖,瞬間便拍起驚濤駭浪。 情緒一瞬間翻涌上來,項羽掩面,眼淚從指間悄然流出。 她知道的,她果然是知道的,她知道自己對她的情深,除了死亡,再也沒有別的什么能叫他打開這個錦囊,能叫他舍得再也不見她。 而她,知他,并且對他也是同樣的情深,所以她當頭兩字便叫他活著,怕他不拼命活著,怕他不拼盡一切活下去,那么從容不迫、舉止優雅淡定的先生甚至向他示了弱,她叫他幫她。 項羽眼睛一陣酸澀,先生用情至深,同樣用心良苦。 項羽心頭酸軟成一片,忽而又悚然一驚,先生是神算,難不成…… 先生往后有劫難,只有他能救?! 第169章 辦法 先生需要他, 他必須得活下去! 項羽突然爆發出極大的求生欲,他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是先生……先生的容貌氣質不俗, 那份才華和心智更是叫人心折, 若是沒有自己護著…… 聽聞那匈奴的單于就對先生頗為覬覦,還有劉季,劉季是個老色坯,雖然是她姐夫,可娥皇女英古來有之,即便劉季看在她護住呂雉的情分上不動她, 可劉季手下還有個大將樊噲! 樊噲被先生砍斷了手, 又一直言說與他訂婚是先生, 若是他……一面是沒有血緣關系, 還曾經是敵人未婚妻的妻妹,一面是親如兄弟的心腹愛將,劉季會怎么選? 項羽越想越覺得心間仿佛有烈油真火,炙烤得他的心抽痛煎熬。 他絕不能叫先生陷入那樣的境地! 可是眼下自己被十面埋伏,四面楚歌還能怎么辦?去信求援,可若是先生趕不及,那先生該如何追悔痛苦,他不忍。 項羽焦急的在帳內想了許久, 又叫人喚來了一干將領幫忙一道兒想。 眾將領見項羽真心問計,精神面貌與之前大不相同,皆是一喜, 然后故話重提, 提議向周寧求援, 然而項羽再次拒絕了。 眾將領面面相覷, 所以,這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如此危急的時刻,大半夜逗他們玩? “除此之外,難道你們就沒有別的什么辦法了嗎?”項羽比他們更生氣不滿。 鐘離昧沉默片刻,遲疑著說道:“有倒是有,但……只怕將軍更不愿意?!?/br> 畢竟將軍連向自己的未婚妻求援都覺得傷了顏面。 當晚,韓信收到了一封來自項羽的親筆信,信中項羽的遣詞用句低遜到了謙卑,明明白白的把自己放在了底下,放在了一個請求的位置。 韓信拿著書信也是心情復雜,他雖然對項羽當初的輕視有頗多怨恨,可他也是親眼看著項羽如何一刀一槍成為楚霸王的。 昔日盛氣凌人、目無余子的楚霸王此刻收斂了一身傲骨向他求援,他既有一種年少時被薄待輕視的經歷得到補償的慰藉,又有一種物傷其類的唏噓,同時感慨項羽的重情。 項羽或許有許多這樣那樣的毛病,但重情這一點卻是讓人沒法說的,從前次他遣使者來勸服自己叛漢失敗后,他便再沒想過找他拉攏自己,他知道是他的驕傲絕對不允許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求助于人。 可現在……韓信放下信嘆息了一聲。 “大王,”項莊神色復雜難明的撩開簾子進了帳內。 項羽立馬起身,帶著幾分忐忑的看向他,“韓信如何說?” 項莊抿了抿唇,滿眼擔心的看著項羽,像是不知道如何措詞,見項羽不耐煩的蹙起了眉頭,這才避開視線低頭回道:“那邊,派來了使者想與您親自說?!?/br> 項羽的雙手攥拳,臉部表情一寸一寸變得僵硬而難堪起來。 所以,他送了言辭懇切的求援信還不夠,對方還要派人來當面聽他低聲下氣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