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喜對周寧如此隨意的態度卻不認同,“這不是小事,數目不對,說明不是守庫記賬的人監守自盜,便是守衛不足,進了盜賊,前者需要加強管理,后者需要加強護衛?!?/br> 喜嚴詞諫言道:“若是自盜之故,品行不端之人何以委任后勤之事,如今偷盜不糾,焉知往后不會行出以次充好的惡事?” 這個,周寧微愣,倒確實無言以對。 張良也放下了酒杯,坐正了身子,反省自己的態度。 喜接著道:“若是他盜之故,則此事更惡更險,守衛不力,輕易進了盜賊,此番只是丟了些許武器物件,但若賊人生了歹心,一把火燒了,我們將損失慘重?!?/br> 周寧正容點頭道:“你說得有理,是某輕忽了?!?/br> 張良拱手,“某也是,受教?!?/br> 喜拱手道:“此事是老夫失職,王姬待臣下寬仁,老夫卻不能不知分寸,待老夫查明此事,再來向王姬請罪?!?/br> 周寧倒是知道到底為何,但卻說不得,只提醒道:“也不要鬧得太大,惹的軍中議論不安?!北舜藨岩?,最傷感情。 喜應下退去。 張良搖頭笑道:“難得見到師妹被人如此反駁又受教?!?/br> 周寧笑著舉杯,“寧亦然?!?/br> 不止她不重視此事,他起初不也同樣沒將此事放在心上?這次是他們兩個一起受訓呢。 張良笑著與她碰杯。 他們這邊相談融洽,鴻門那邊的項羽和范增卻是氣氛緊張。 原本因昨夜項羽不殺劉季之事,范增就對項羽頗為惱怒,如今諸事未定,項羽就非要到灞上去看慣常生病的周寧,范增如何能允。 “且不說她一年里有小半年都在病中,只是尋常體弱,不是什么重病急癥,我只和你說,若你去了灞上,被人扣下殺了怎么辦?” 范增點著項羽怒其不爭道:“你是項家的家主,是聯軍的統帥,多少人的生死性命系在你的身上,你怎么能如此感情用事,逞匹夫之勇!” 范增冷笑一聲,倒也不是一定不讓他去,他給了項羽選擇,“要么你不去,要么你領著大軍去?!?/br> 殺了劉季,他便能放心了。 項羽皺眉,“亞父,劉季已經解釋了都是誤會,我怎么好再殺他?”況且背約之事,細論起來,確實是他們理虧。 范增摔袖負手,冷聲道:“懷王那邊還不知是個什么回復,且等將軍入駐咸陽控制住局勢再說吧,不過幾日功夫,將軍暫且忍耐吧?!?/br> 他們去信懷王先入關者為王之事,想著論述兩人功績,由懷王出言取消約定,便可名正言順,不叫項羽背上負約之名。 此去彭城路途遙遠,所以暫時還未收到回復。 “唉?!表椨痣m然心焦,但見范增怒極了,想了想,便決定再等幾日。 其實他不好去灞上,可以喚周寧過來,只是念及周寧尚在病中,他舍不得。知道他的心思,連范增都直接沒開這個口。 這邊項羽不好意思殺劉季,然而韓王成卻被人刺殺了,消息傳到關中,諸侯一片嘩然,秦已投降,是哪方勢力殺了韓王? 張良聞訊面色霎時就白了,臉上一點血色也無,身形搖搖欲墜。 周寧上前扶住他,急忙喚了望來為他診脈。 張良卻推開望的手,對周寧拱手道:“我準備回韓地,即刻便啟程?!?/br> 第134章 難熬 主上被刺身亡, 張良作為一國丞相,于情于理都應當回去奔喪,周寧自然不攔他, 還派了一百人隨行護他回韓都陽翟。 就在張良啟程回韓地之時,項羽也終于收到了來自懷王的回信, 就兩個字:“如約?!?/br> “嘭!”項羽青筋暴起,狠狠地一拳捶到案幾上,震得其上的杯碟茶盞一陣亂響, 茶水濺了一桌。 “不識好歹!”新仇舊恨一同涌上,項羽咬牙切齒的怒罵道。 他不過一個放牛娃, 因他項家擁戴才被立為楚王, 卻不知感恩, 在叔父死后處處掣肘他, 將宋義那個庸才置于他之上,又偏袒劉季,還對先生生了妄心! 項羽越想越怒, 如今他已不是那個叔父死后不能控制老臣、士卒的項家后輩了,他是諸侯聯軍的統帥,是滅秦之戰中首屈一指的功臣。 而那個所謂義帝的懷王做了什么,叔父在時, 他遠遠的躲在盱眙, 后來叔父死了, 他也居于彭城, 半點不沾戰火,身無寸功, 居然還想著控制他、命令他, 他何德何能居于他之上。 項羽怒極反笑, 直言道:“懷王無功,不堪為帝?!?/br> 范增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要自立為王。作為項羽的亞父,他自然是站在項羽這一方的,也樂得項羽的權勢地位越高越好。 范增心念一轉,便有了主意,“懷王只許了一個關中王,可滅秦有功的將士可不僅西征一路?!?/br> “亞父的意思是……” 范增笑道:“將軍可召諸將前來商議,將軍所想,必得諸將擁護?!?/br> 項羽聞言大喜,忽而心中一動,又道:“那我們即刻去往咸陽,如此諸軍議事也更便宜?!?/br> 范增臉上的笑意淡了兩分,項羽此言雖然說得冠冕堂皇,但他觀他目色雀躍,便知他分明是為了早日與那周王姬相見。 雖然時至今日,他仍然覺得羽兒與王姬成婚最佳,但對于羽兒用情如此之深,甚至妨礙到大事決斷,卻很有些不滿。 罷,范增心中輕嘆一聲,到底沒說什么掃興的話,他前幾日一直阻攔他去灞上看她,他已經很有些不悅了,不必為了一個女人傷害他們之間的情分。 范增想著,羽兒如今難以放下,大抵是因為還未真正得到,等咸陽諸事落定,便讓羽兒同那周寧成婚就好了。 周寧姿色才智都不俗,若她能分清遠近親疏,事事以羽兒為先,可為羽兒賢后;但若她還是更顧念她養父母那邊的關系,那…… 范增低垂的眸中飛快的劃過一道暗芒,而后和藹的笑道:“好,那咱們即刻出發?!?/br> 分別了近一年,終于要見面了,項羽站在咸陽城外,心中一時又激動又生出幾分膽怯,他一手拉著韁繩,一手不自覺的撫上了自己的下巴。 撫著撫著,項羽的眉頭蹙了起來,總覺得,還是有些扎手,難道沒剃干凈? 項羽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鞋履,越看越覺得不好,轉頭對范增道:“亞父,進入咸陽后,我們先自己商量好章程,明日再與各諸侯商議吧?!?/br> 范增強壓著不滿,應了一聲,“也可?!?/br> 見范增應了,項羽心下一松,威風凜凜的坐在馬背上看著不遠處的咸陽城墻,瞧著終于有了幾分巨鹿之戰英勇果決的大將風姿。 “進城!” 大軍開進,整座咸陽城死一般的寂靜,秦王子嬰恭順謙卑的候在城門處,或許是因為前頭劉季的赦免不殺叫秦王子嬰稍微放了心,這次他并未素衣白馬迎到郊外,而是常衣常服。 然而,劉季和項羽的性情卻是大相徑庭,劉季因實力不足,也因性格圓滑世故之故,行事先想著懷柔攻心,若不能行,才會訴諸武力。 而項羽實則與暴秦無疑,他獲得權勢的方法也與秦一般,全憑武力,所以他心中根本就沒有懷柔的概念,在他心中,秦王室是滅國殺親的仇人,是仇人當然便要斬殺。 而且,秦王子嬰對待劉季尚且素衣白馬、絲繩系脖迎到郊外,對自己卻如此怠慢輕忽,怎么?在他眼里,他不如劉季不成! 又有范增適時挑撥,連相士觀劉季有天子氣,呈龍鳳五彩的話都杜撰了出來,叫項羽連帶著又對劉季也生出了幾分不滿遷怒。 項羽從來不是個好性的,原本就對秦王室不喜,再加上范增挑撥,當下便叫人斬殺了秦王子嬰,而后進入城內,直奔宮殿,將殿內財寶掠奪一空,又將后宮佳麗賞賜給了眾將士,這才暫且安置,待明日與諸侯議會。 卻說劉季聽聞項羽入咸陽后所作所為,是又驚又怒又怕,他覺得自己已經夠低三下四、逆來順受了,關中王他讓了,軍隊他自己解散了,現在同周寧一樣,也只得一萬五千人,連約法三章立起來的名聲他也自己親手毀了,偏偏還不夠,怎么就沒個夠! “欺人太甚!”劉季跳腳破口大罵,“那秦王子嬰也是個蠢貨!” 怎么就看不清局勢!他和項羽的勢力相差懸殊,對他都這么有眼力,這么知情識趣,怎么對著項羽反而木愣愣不會來事了呢! “凈他娘的給老子惹禍!”劉季氣苦,“明日議會,老子說不定就得交待在那處了?!?/br> 他伏小做低,處處捧著項羽,好不容易叫項羽不再惦記著他的性命,他這么搞一出,又該叫驕傲的項羽對他有疙瘩了,那范增老匹夫也定會借機進讒言。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的滋味實在太難熬了,偏他還是項羽眼中最礙眼的那塊魚rou。 劉季的心急速的怦怦直跳,他膽戰心驚了好些時日,常常半夜做夢都會驚醒,他已經許久不得安睡,此時氣急怒急怕急,氣血上涌,便覺得腦袋都有些眩暈。 劉季一手扶額,身子晃了晃,往后退了半步才勉強穩住身形。到底也是五十來歲的人了。 盧綰急忙上前扶住他,勸解道:“大哥,你別激動,咱們從長計議,慢慢想辦法?!?/br> 蕭何、樊噲、周勃等人也是一通勸解,“長安侯生性驕傲,輕易不會出爾反爾,他既然在鴻門宴上與您和解,便不會再事后找事?!?/br> “再忍忍,忍過這一段就好了,不給關中王,起碼也會封個別的什么王補償大哥,現如今不比當初在芒碭山強多了,等大哥有了自己的藩國……” 七嘴八舌的,聽得劉季越發頭暈胸悶,一個忍字,說得容易,其中滋味,真是誰忍誰知道。 因著有劉季擋在前頭,周寧這一段倒是過得極為閑適自在,她同樣收到了明日咸陽議會的通知,與劉季的恐懼害怕不同,她很期待。 “不用等明日了,我們即刻便入城?!?/br> 她的情況不同與別的諸侯,要想事隨人愿,得先與項羽說好了。 第135章 相見 “嘶!什么?!” 聽了士卒的稟告, 項羽一個手抖,下顎處便劃出一條血線,血液瞬間冒了出來, 但項羽卻根本顧不得此處,他幾乎是手忙腳忙的扔了刮刀,將傳信的士卒提溜了起來。 雙目大瞪如燈, 里頭全是不敢置信的慌亂驚喜,“你說,誰來了?!” “王王咳……王姬來了?!表椨鸬纳砀甙寥? 士卒被他強拎起來平視,雙腳就離了地, 呼吸不暢, 臉都憋紅了。 啪!和被提起來一樣, 被扔到一邊的時候,同樣猝不及防。士卒趔趄著站穩,撫著胸口順氣,等緩過神來再看,呃, 將軍已經不在了。 屋外, 周寧正在和韓信說話,互相問彼此的近況, 聽到動靜,轉過頭來, 就看到項羽傻愣著站在門口望著她。 她早已從黑的書信中知曉項羽刮了胡子, 卻是第一次見到他沒有胡子的樣子, 她十八歲時初見他, 他的下巴便有了胡渣, 所以她沒有想到刮掉胡子的他是如此英俊而富有朝氣,像是白玉雕成的戰神,有力量有威嚴,有不染煙火浮沉的干凈純粹,正如他每每凝視向她的目光。 周寧緩緩的綻出笑容,頷首見禮,明眸善睞,恰如輕風溫柔的撥開云霧,露出蘊藏了一夜的明月星辰,只一眼,就叫剛從巨大驚喜中走出的項羽,又陷入被美色所惑的怔忡。 明明周寧身邊還有韓信,周寧身后還跟著望和彭越,可他卻只看得到她,其余的人、多余的背景仿佛都被夜色籠罩,融為一片靜寂無光的墨黑,天地之間,只有一個她顏色鮮明。 自身份暴露后,她雖然著直裾,卻不再梳男子發髻,此時一身白衣勝雪,一頭青絲如瀑,眉間幾點桃花殷紅似血,那么美,那么耀眼,比他每日夢中的還要美,還要震撼他的心神,美得……讓他懷疑這樣的顏色是能真實存在于人間的嗎。 見項羽呆呆的站在原地,不言不語,周寧笑著抬腳向他走去。 韓信落寞的抿著唇,看著他兩人站到一處,他們一個是尊貴美麗的王姬,一個是手握大權的將軍,他們站在一處是那樣的般配,而他自己,雖然有幸被王姬收為弟子教導,掙扎了數年,卻仍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 韓信收回視線,掩下雙眸,平靜的表情下,低垂的雙手緊緊握拳,指甲死死的掐入掌心卻不自知,因為他的全副心神早已被另一種情緒俘獲占滿。 一瞬間,他好似又回到了淮陰縣南昌亭,鄰里避之不及,亭長夫人冷嘲熱諷,集市屠夫挑釁鄙夷,他面臨饑寒交困的窘迫,還要面對眾人的嘲弄譏諷,他們全都瞧不起他,覺得他的王侯之夢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一點濕熱染上韓信的指尖,韓信猛然回神,不,不是這樣的!胸腔劇烈的起伏后,韓信的眸轉堅定,他復又抬眸看向宮殿前極為般配的兩人,又定定的看向代表權勢的巍峨宮殿,心中對權力地位的渴望如燎原野火般燃起,灼得他雙目充血泛紅。 項羽入住的寢宮前,走近項羽的周寧終于發現他下頜處的劃傷,“這是……” 這樣的傷口,輕易可弄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