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周寧問道:“若隨你們調用人手,做得一千雙需要多少時日?” 盼聽罷,脫口便道:“三日?!?/br> 項莊皺眉:“兵事不可輕忽,你是匠人嗎?” 盼搖了搖頭。 “那你怎知三日便夠?”項莊又問。 盼笑道:“我們慣常做事,多少時間多少人能做多少、能做成什么樣,都是事先就算好的?!?/br> 曹咎和項莊驚嘆的看著盼,沒有想到周寧手下最不起眼的盼都有如此才干,做事如此穩妥。 曹咎佩服道:“周先生果然治下有方,手下之人各個當用?!?/br> 周寧笑了笑,下令道:“讓士兵休整三日,三日后攻城?!?/br> “是?!辈芫瘫瓚?,他為人沖動少計謀,最喜直來直往、猛打猛殺,周寧下令果決正合他意。 項莊也抱拳應諾,如此安排已比現下局勢好很多了,再說攻城自來就是傷亡極大的。 兩人領命退下。 喜上前道:“黑已率五百人尋到了彭越,彭越言愿為驅使?!?/br> 周寧點了點頭,道:“傳信黑,令彭越軍三日后配合攻城?!?/br> 彭越所在的巨野澤正好在亢父西北方向,而他們在亢父的東南方向,正好一前一后,兩面夾擊。 “不用硬拼,做輔助sao擾分散敵軍的注意便可?!?/br> 一者游擊sao擾正是彭越的強項,二者,剛剛臣服便叫他效死力,恐會生變。 “最后,亢父城破即刻撤離?!?/br> 她這些許人馬就不給項梁做添頭陪葬了。 “是?!毕脖瓚?。 周寧又問:“亢父城內百姓可知周軍之事?” 她特意叫黑挨個村莊向巨野澤行進,便是為了傳名,而傳名之后便可叫人慕名。 如此一來,黑和她皆可沿路收兵不說,彭越手下最初跟隨他的那百余少年也會聽到風聲,收到家書,便能降低黑勸服彭越的難度。 同時,也可起些許動搖亢父城內百姓守城之心的作用。 喜點了點頭,面色有些古怪,“但傳得更廣的是,咳,是沛公與那老嫗之事,城內百姓皆知沛公與您同屬楚軍,所以,”喜頓了頓,道:“亢父百姓守城之心極強?!?/br> 她竟被人和劉季綁到一塊了?周寧按了按眉心,這事不用細想,便知其中必有亢父官府的推動引導。 “那便借著老嫗之事,將我們劉季之間的淵源好好說一說,”她可不能和劉季綁到一塊,但太復雜的原委、太長篇贅述的故事,傳播性不高,也怕普通百姓的興致不高。 周寧想了想,輕嘆了一口氣,道:“傳一傳我的年齡相貌吧,夸張些,再編些我這容貌引來多少女子傾心,我如何坐懷不亂、只求一心人的故事?!?/br> 黑以黃·色做噱頭,她只好以桃·色對沖了。 喜眉頭微蹙,只覺得最近的情報部是越來越不干正事了,“是?!?/br> 卻說黑收到傳信,立馬便去和彭越合計。 彭越神情古怪的道:“三日后出兵,你確定上頭是這么傳信的?” 他分明看過了,就是一張說不清什么材質的軟布,上頭一個字都沒有。 “當然確定,”黑挺直胸板,驕傲的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別想了,我大周連綿八百年,又蟄伏了五十年,不知道有多少稀奇寶貝,便是捧到你眼前,你也是不識得的?!?/br> 黑從懷里掏出一個火折子,扔到彭越懷里,“只這樣一個取火的小玩意,你們便覺得稀奇,嘖?!?/br> 火折子其實就是造紙的匠人用粗糙的紙卷做成的,先生說是這里頭有什么復燃原理,這個他不清楚。 他初見時,雖也覺得稀奇,但自從他知道這火折子用的紙他連擦屁股的紙都不如后,他便覺得這東西也沒那么稀奇珍貴了。 黑踮起腳尖拍了拍彭越的肩頭,“兄弟,好好干,等你通過考驗,思想覺悟能達到加入我們政委的程度,哥再帶你好好開開眼界?!?/br> 有八百年的底蘊,又暗中發展布置了五十年,能將天下大事、甚至連他這處不過千余人馬的動靜都置于手中、了然于胸,不知是多大強大的勢力。 這是可靠。 強勁的勢力,人才最擔心的便是不容易出頭,可對方竟然特意派人聯絡他,說明在評估天下英才后,認為他是個人物,他投奔與他,絕不會被屈才。 這是有利。 最后對方是周朝正統,他臣服與他,名正言順。 千萬別小看名正言順的意義,雍齒背叛劉季倒向魏國,除了他看不慣劉季的那點私心外,拿到臺面上來說的理由,便是豐邑是魏國故地,投于魏王,名正言順。 大軍出征也是亦然,師出有名則士氣高漲。 彭越欣然點頭。 卻說老嫗的流言傳得甚廣甚熱鬧,甚至到了對亢父軍事都有影響的地步,劉季和項羽自然也是聽聞了。 就算他們沒有聽聞,曹咎也容不得他們不知曉。 他派人給項羽和劉季送來了消息。 項羽將竹簡一卷砸到劉季身上,“看看你做的好事!你還懷疑是先生報復,先生都被你帶連了!” 劉季坐在馬上,差點沒氣悶得一頭栽下馬去。 他娘的,他最近到底是沖撞了那路神仙,怎么如此倒霉! 先是被一老嫗強認作女兒,后來不是遇到老頭老嫗冒充他的舅公叔爺嬸娘的來認他這個侄女,就是遇到一群小子小丫頭攔著他喚姑姑。 鬼知道那老太婆哪里來的這么多親戚,是母豬托生的嗎?還有這樣的謠言,簡直叫人惡心! 劉季已經氣得呼吸都不順了,卻得掩面慚愧道:“是季的過錯,是季連累了周先生?!?/br> 第95章 攻城 “哼!” 哪怕劉季果斷誠懇的認錯, 項羽還是對他生出頗多不滿。 “先生是第一次出征,攻城本就不易,又遇大雨不停, 難上加難,你這廝還不修言行, 給先生添亂,此番先生那處若出了什么差錯, 某必定也要叫你付出代價!” 劉季年紀比項羽大了兩輪,被一個小輩如此指著臉痛斥,是極沒臉了。 劉季卻不羞惱, 只慚愧的重重點頭道:“項兄弟說得極是, 極是,唉, 此事是季的過錯,等見了周先生, 季定當面給他賠禮道歉?!?/br> 劉季坐在馬背上,遙望前路遠山, 眉頭微蹙,一臉憂國憂民之色,他轉頭對項羽勸道:“武信君急召,必有大事,咱們還是先趕路吧?!?/br> 如此一說, 他倒成了一位識大體、不計較的寬厚長者了。 這話雖然有找回面子的用意, 但也確實是說到了實處,王朝變換之際, 笑鬧、流言, 德行、名聲, 甚至恩惠和仇怨都只是一時,戰爭和生死才是主旋律。 項梁急召他二人便是因為楚魏齊三國聯軍大敗,魏王身死,齊王戰死,而現在齊地被圍,形勢危急。 據項他和魏王咎的弟弟魏豹帶回的消息,楚軍和齊軍駐兵臨濟城外,本以為兵多敵寡萬無一失,誰知章邯竟采用銜枚夜擊之計,殺得楚軍齊軍措手不及。 其中親自領兵救魏的齊王田儋竟戰死于臨濟城外,其弟田榮僥幸領兵撤逃。 而魏王咎為了保全城內百姓向章邯投降,后大義的引火自焚,其弟魏豹則同項他一路逃出,前來投奔項梁。 項梁指著項他喝斥,怒其不爭道:“你也是自小習兵書的,難道不知道驕兵必敗的道理?” 項他一臉羞愧。 項梁打發了項他隨楚懷王南下至盱眙后,便開始調兵備戰,準備領兵一路西進迎戰章邯,然而不等項梁去尋章邯,齊國便發來了告急信。 原來章邯見齊王戰死,料想齊國上下必定人心動搖,干脆乘勝追擊,一舉收服齊地。 于是章邯便一直率軍追著田榮跑,直追了三百六十里地,最終將田榮圍困于東阿,眼看又是一個當初魏王咎的局面。 齊地之事可遠不止一個圍困之局這么簡單,齊國內聽到齊王田儋戰死的消息,便又立了一個新齊王,新齊王乃被秦始皇餓死松林間的齊王建的弟弟田假。 一山不容二虎,何況是山河社稷,齊地一下有了兩座山頭,便是埋下了禍端。 眼看秦軍都奔著齊地來了,新齊王田假也慌了,于是他派齊將田間去趙國搬救兵。 兩個“齊”寧可分別向兩國求援,也不愿意自家抱團,如此只顧私怨,便知他們外患解了之后必生內禍。 但此事項梁是不知的,項家的驕傲如出一轍,因渡江之后首戰敗于章邯,項梁心中一直想報這一敗之恥,聽到章邯在東阿,立馬便帶上楚軍精銳又急召項羽和劉季于東阿會師。 至于新齊王田假求援的趙國……周寧看向營帳外的滂沱大雨,趙國也忙著內亂呢,哪里騰得出手來。 趙國原本是陳勝部下武臣在張耳和陳余的攛掇下自立,但武臣先是被部下韓廣帶走大量士卒后自立為燕,然后又戲劇性的因為一次郊游為燕軍所俘,好不容易贖了回來,又因其姐傲慢得罪了部下李良,于是不僅被李良殺了其姐,最后自己也死于李良兵襲邯鄲之時。 張耳和陳余機敏,耳目眾多,偷偷逃脫后,又收攏逃兵推舉了趙國后裔趙歇為趙王,以信都為國都,然后趙國便陷入了新趙王趙歇與李良的內戰中。 所以,齊將田間這一趟注定是白跑了,之后的項梁也是根本等不到齊國或是趙國任何一處的援軍的。 周寧一身玄色衣衫,頭戴頭盔甲胄俱全,腰佩長劍,腳履長靴,跨出營帳,立于雨中。 營帳外士兵早已集結,今日,便是攻城之時。 周寧站在遠遠超出弓箭射程之外的將臺上,在她前方左右還各有一將臺,項莊和曹咎分別立于臺上,三處將臺左右皆立有軍旗和金鑼響鼓。 戰場人數眾多,戰事一起,廝殺聲吼叫聲鋪天蓋地而來,士卒只看得見身前幾丈之地,若無這旗語和鼓聲互相配合傳遞指令,士卒便不知其令,許多陣型和戰術都無法調整變換。 這也是為什么兩軍作戰愛射倒對方軍旗的原因,軍旗一倒,看不遠聽不見的士卒便會驚慌的以為主帥陣亡,那自然是軍心動蕩,士氣大跌。 雨下得大極了,周寧抬頭看向亢父城墻,大雨幾乎像是用瓢舀了潑到她臉上一眼,很快便順著她臉頰弧線濕了她甲胄下的衣衫。 她是被雨水淋濕,而亢父城門處的士卒卻是……鮮血。 只見城門處有一長形方陣,士兵舉盾拼成一道鐵甲力圖將方陣護得密實無漏,士卒在其掩護和保護下應著鼓聲輪番向城墻垛口處射箭。 若有士卒跟不上節奏露出空缺,便會引起鐵甲小范圍的塌陷,不知那鐵甲下死了多少人,幾輪箭雨后,它又回復到原本的節奏,拼成一個新的鐵甲。 鐵甲下千百支箭羽齊發,終于壓制住垛口的秦軍,項莊一揮手,鼓聲一變,便有士卒發泄般狂吼著推著云梯靠近城墻。 這是戰爭里死傷率最高的攀城隊伍,他們也知道此行死多生少,所以幾乎是拼了命的前進,也幾乎是拼了命的嘶吼。 云梯隊伍抓緊了時機,成功的趁城墻垛口士兵避退時,將云梯搭在了城墻上。 項莊和曹咎見此皆是大喜,沒想到這么快、這么容易就能將云梯搭上城墻,城內的秦軍好似遠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多。 數不清的士卒如飛蛾赴火般順著云梯向上攀爬,周寧看見一個個士卒被砸成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扭曲姿態跌下城墻,然后更多的士卒補上,又被箭雨射倒。 鮮血和著雨水撒到城下,落到城下抱著巨木撞門的士卒們身上,然而它們的主人卻遠沒有那么好運,也無法附著到誰人身上,他們直挺挺的痛苦的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