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皇上擱下朱筆。 李玉忙趁機道:“該是用點心的時辰了,皇上歇歇兒吧, 也要保重龍體龍目才是?!?/br> 說著送上砌香櫻桃、紫蘇山藥、甘草紅姜、丁香梅rou四色果子,俱是藥草腌制的,可以健胃醒脾。 皇上招呼高靜姝坐下,微微合目聽她說了永璜之言, 然后只道:“知道了?!备哽o姝從他臉上竟然看不出一點內容來。 果然天子之心,不可揣測。 皇上甚至帶著笑說起了閑話。 “前福州知府張文敏告老回京,給朕奉上十壇佳釀并酒方。是在南邊深山里尋得上千年的古松,將根部切掉一半, 埋入酒甕,歷經二十年,使老松的精華入酒,色如琥珀酒香濃醇?!?/br> “還讓朕給這酒賜名,朕想著,便是松苓酒吧?!?/br> “他們家雖連秘方也獻上,朕也叫人去京郊園林照著埋了,但到底年月未足,此時宮中有的無非這十壇而已。朕命人給你鐘粹宮送去兩壇?!?/br> “只一點,再不許喝醉了?!?/br> 高靜姝也就再沒提起一句大阿哥。 轉眼過了臘八,臘月十二這一日,就是大阿哥永璜開府出宮之時,然而他仍舊沒有封王,別說親王郡王,連個貝勒貝子都不是,作為一個光頭阿哥就出去了。 朝中一時處于一種詭異的安靜中:大阿哥明顯失寵于皇上,皇后腹中還未知男女,儲君之位如在云霧。 又因當今皇上才不過三十五歲,大病一場后更見心性堅毅,不容辯駁。于是所有人都縮著脖子過日子。 尤其是高斌,深深慶幸宮里的貴妃沒有腦子一熱,給自己認下大阿哥這個便宜外孫。 其實不是所有人在權利面前都能保持永遠清醒,有時越是聰明人有時候越是容易入局,只因心有鴻鵠之志想干成大事。 他們自負就算劣勢入局也能翻盤也能大勝,然而命運未必偏向聰明人。 正如同康熙爺年間,輔佐大阿哥的納蘭明珠,不也就是想用長子的身份搏一搏,以后便是莫大的從龍之功嗎? 高斌甚至都曾經動心過:他壓中了兩次皇位,女兒又在宮中,能否再中一次,讓高家再上一步,從妃子的母家變成太后的母家? 這樣的熾熱想法,皇上后宮每一個妃嬪的娘家都想過。 高斌最終拋下了這個念頭。 宮里貴妃傳話出來,雖措辭委婉,但核心意思就是:皇上年輕,反正阿瑪你又活不過皇上,折騰什么呢?在這一朝忠心就罷了,可別去找下一個主子。 隨著大阿哥出宮開府,高斌略微搖擺的心再次定了下來,決定一如往常做人。 朝里亂象絕對不去摻和。 前朝的緊張絲毫不影響后宮。 在后宮,所有人都團結在太后老人家身邊,順著她的圣意要好好籌辦過年之事。 內務府從蔣禮財起,頭都要想禿了,所以常往貴妃宮里來。 這日他又來,高靜姝揉著額角接見他。 蔣禮財堆著一臉笑小心道:“娘娘,這次不是為了過年的事兒。而是,而是……” 而是鰣魚事件的橘子版。 因今年皇上病重,舉國官員震驚惶恐。 震恐過后又開始在養生方面使勁,今年過年送進宮的貢品就多半都帶了延年益壽的功效,好表示一下:我等雖然在京外為官,但時刻關心皇上的龍體,為了皇上的安康,能夠掘地三尺,把各地最好的東西奉上。 比如松苓酒,比如這回的高州橘。 高州隸屬廣東,其下有一特殊的礞石山,上頭長著百顆橘子樹。這種橘子倒是不好吃,有些硬酸,但經當地官員‘親口為圣上嘗橘子’后,發現其治痰病如神。 當場搞光了這百棵橘子樹,選了最好的果子送上京城。 “也不知怎的,整個廣東只有高州府才出產這種橘子,這不,今年總共進了五十斤?;噬弦蜻@橘子治痰癥,便吩咐絕大部分都留下,準備作為恩典給前朝的老大人們分?!?/br> 大臣們許多年紀大了,好多人嗓子不舒服,在皇上跟前又不敢咳嗽,憋得面紅耳赤。 蔣禮財開始打千兒:“請貴妃娘娘吩咐,皇上總共撥給后宮十斤到底怎么分呢?”見貴妃在數手指,又忙匯報一個消息,裕太妃出宮往和親王府過年去了,皇上金口,后宮不必算裕太妃這份,皇上自會恩賞和親王府。 高靜姝:……我手指頭都數完了你才說! 只得又從頭分起:“太后處四斤,皇后處兩斤,南三所東三所各一斤?!彼龜抵约旱氖种割^:“我一斤,剩下一斤按照個數分給主位就行了?!?/br> 蔣禮財心道:這位娘娘真的是很有底氣了。 作為分東西的人,一點都不表示下謙讓,自己該吃的一點兒不能少。 不過……蔣禮財心里盤算:上回分鰣魚,貴妃還是被分的那個,皇上給多給少她也無法??山衲赀^年,貴妃就變成了能分配這種珍貴貢品的人物。 時移世易,后宮里真是斗轉星移。 上頭發話,蔣禮財自然照辦。然后又制了銀簽子放入盒內,分送各宮。 純妃接了盒不由冷笑道:“本宮這些年就沒收到過兩個橘子!真是目中無人,貴妃當家越發把人都當成叫花子打發了?!?/br> 然后又問道:“阿哥所可有?” 水清低聲道:“阿哥所共一斤,兩位公主的南三所也是一斤?!?/br> 純妃更生氣了。 “就算大阿哥不在阿哥所了,那也是三位阿哥在那里,怎么跟兩位公主是一樣的?!?/br> “便是和敬公主是嫡出,和婉卻也只是和親王之女,貴妃也忒會巴結了——還不是為了她弟弟之前的罪過和親王,所以她格外要對和婉公主好一些。卻拿著阿哥們的份例做好人?!?/br> 水清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娘娘:“聽說貴妃娘娘又單獨命人裝了一碟橘子給五阿哥,說是五阿哥體質燥熱,冬日總愛咳嗽,正該多吃一些高州橘呢?!倍夷玫氖琴F妃自己的份例,旁人也無話可說。 純妃咬了會兒牙,到底不敢動。 沒必要趁著這會子去招惹貴妃,眼見著因侍疾的功勞,太后都對貴妃和顏悅色了好些,她這會子實在不必送上去。 宮中時日還長,她就要看著,貴妃能不能這樣長長久久的在高枝兒上。 捧著不是自己的兒子,也不怕摔死! 況且她不是一貫跟著皇后的腳步嗎?等皇后生出嫡子,她的五阿哥養子又算什么? 而若是皇后生了不聰明的嫡子,一個跟五阿哥一樣出眾的庶子,又會如何? 純妃連忙幻想了好多皇后貴妃撕破臉,貴妃失寵,養子背叛等痛快的結局,才平復了自己的心情。 忍住不去找貴妃的事兒。 只讓水清把兩只橘子都收好,只等著年節下三阿哥來請安用膳的時候再拿出來給他吃。 看到一個木盒子里頭孤零零擺著兩個橘子,娘娘還不舍得吃,水清都要委屈哭了。 想著去歲這時候,娘娘剛生了兒子,以為要升貴妃,何等意氣風發。內務府什么好的都先供著娘娘,如今怎么成了這樣。 且不論純妃宮里的反省,嘉妃自然也是有點不快。她托腮想了想,忽然口角嫣然一動:“這樣的消息,著人送給高常在吧。本宮瞧她近來很有想跟貴妃撕破臉的意思?!?/br> “她既然是走太后娘家路子進來的人,說不得還有些壓箱底的本事呢?!?/br> 紫云不以為然:“娘娘還看好她?奴婢覺得沒用?!?/br> 嘉妃依舊懶洋洋托著腮:“有用沒有的,不過是步閑棋,年節下閑來無事走著玩罷了?!?/br> 紫云托著這一盒子兩個橘子;“娘娘是要吃呢,還是要送給四阿哥?”她們宮里自然也得了消息,五阿哥處額外有貴妃的補貼。 嘉妃笑容這才一斂,自己伸手就拿了橘子當場剝開:“自然本宮要吃。若是連一個橘子,都要本宮這做額娘的從嘴里省出來給他,那他也不必爭了,橫豎認了自己是個不得寵的庶子罷了?!?/br> 紫云唬的不敢說話。 她就知道,娘娘再怎么面上帶笑,心里還是極生氣的。 而高靜姝并不知道兩妃對這次分橘子這么大意見,她是按照鰣魚的先例來分的。 不過若是知道,她就會更高興——兩妃不痛快,她可就痛快了。 上回朱答應的事情,高靜姝就認定是兩人在后頭推波助瀾,甚至還有罪魁禍首,一直還沒找著報仇的機會呢。 其實高靜姝一直堅決做貴妃,還有個想法:她看出皇上的心意來了,要是自己一直壓在貴妃位上,那么純妃和嘉妃,除非立了打動皇上的大功,否則這輩子就蹲在妃位上吧! 用她自己一個貴妃位,壓住兩個討厭的同事,她覺得買賣很劃算。 臘月二十,臨近小年家宴,高靜姝正在選衣裳,外面又報蔣禮財來了。 高靜姝:…… 好在這回他是來送禮的。 蔣禮財親自捧了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件旗裝。彩錦明麗,曄曄如虹彩散,寶光絢爛。上頭又用細碎晶亮的米珠織就百花圖樣,在光下一映,折射出水晶一樣的光澤。 高靜姝一見就知道:嗯,絕對是件皇上會喜歡的衣服,穿上可以亮瞎人眼。 “回稟娘娘,這是奴才私下里的孝敬。打從去年內務府豬油蒙了心,分蜜柑的時候竟然怠慢了娘娘,奴才就深悔。兼之上回分鰣魚之事,娘娘可是救了奴才的命,又有這一月來,皇上將內務府諸事交給娘娘,奴才才有了主心骨??吹劫F妃娘娘,奴才就如同那黑暗中見了火光似的……” 高靜姝叫他rou麻的渾身發抖。 “這件霓虹錦,是江南那邊的皇商今年新織出來的,進宮的就這么一件,奴才就讓人收的干干凈凈,又命繡房老嬤嬤裁了衣裳給娘娘,娘娘若是不嫌棄,留著賞人吧?!?/br> 并不是蔣禮財大膽,竟然敢截下唯一一件霓虹錦。 而是凡各地要上貢入內宮的貢品,可不是一拍腦袋就能送上來的??傄人蜆悠方o內務府緞庫,讓幾位經驗豐富的老師傅研究一下,這緞子夠品,也不會有什么忌諱,明年才能安排上貢。 所以宮中一應雖然是最頂尖的,但卻絕不是最時興的。 這霓虹錦這樣好看,想來此時在江南已經流傳開來,可宮里還得明年才能大量見到呢。 而送到內務府的樣品,自然是頂尖的一件,內務府看過也不會再把這珍貴的緞子退還回去,就進了蔣禮財的腰包,讓他拿來討好貴妃了。 柯姑姑久在宮闈,自然是經過見過的,此時也點頭:“真是好看,皇上必會喜歡的?!?/br> 心中又想著:倒是先帝爺不太會喜歡這種花樣,他喜歡淡雅娟秀路線。當時妃嬪們都不流行在身上堆砌大量的花紋,多半是在袖口下擺繡一些疏落精致的花樣,走飄飄欲仙的路線。 當今的后宮卻是截然不同,盡是瑤池名種,爭妍斗艷。 可見江南織造已經逐漸摸清了當今的喜好,這幾年的貢緞花樣清新的可是越來越少了。 高靜姝摸了摸霓虹錦,難得觸手也覺得溫柔,不似有的錦緞花紋好看,卻有些硬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