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這事兒在京城也就傳開了。 高斌心里十分感激和親王不肯見他,讓他能有機會多跑兩趟。 不單如此,他之后又加緊一系列行動。 到了木蘭圍場后,他再次跟皇上請罪,說是兒子打了親王實在有罪,自己已經給了他一頓板子,請皇上再罰。 皇上對他的認錯態度很滿意,心聲正是:沒錯,朕可以寬宥你,但你自己得知道分寸,和親王再不著調也是朕的親弟弟,你兒子打了他,朕可以抬手放過你,但你自己若是就這樣混過去了也不像話。 乾隆正是那等,我心里有個標準,但我不只不說,甚至還可能反著說的人;同時還是我可以忽悠你,你卻不能信,必須猜出我心意的這種君王。 簡而言之,口是心非最難伺候的那一種。 高斌兒子之事,當日他有點煩和親王,又知道皇后貴妃就在后頭,就沒有重罰,可高斌要也不當回事,他可就惱了。見高斌這樣誠惶誠恐,百般低頭,皇上就在心里把他的分數加了回來。 之后聽說高斌又托關系請人去和親王跟前說話求情不說,還尋了國子監給兒子捐了一個監生,立馬外放出去做一個窮鄉僻壤的縣令。 皇上這才覺得此事了了:正是,和親王的脾氣,把惹了他的人送出京才能算完呢。 否則還要來皇上跟前呱呱呱。高斌這樣懂事,提前把自己兒子踢出京城,皇上心里的小紅筆又加了一分。 對于高斌來說,踢這個次子出京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這個過程中托付的人。 托去給和親王說情的,自然是皇親國戚,滿洲大姓,是鄂爾泰的親戚,而國子監那邊掌著監生名額的,卻是張廷玉的門生。 兩黨都以為賣了一個人情給高斌,以后必然用得上,所以暫時倒不逼著他站隊了。 而對皇上來說,雖知道高斌跟兩黨人士打了一回交道,甚至欠了一個人情,也不曾動怒:畢竟他太了解自己混不吝的弟弟了,身份貴重脾氣極大,高斌怕了和親王,要尋人托關系把兒子送出京城躲躲也是應該的。 高斌畢竟多年未在京城,要不托人,也辦不了這些事。 于是高斌借著這一件事,長袖善舞地暫時平復了跟兩黨之間的緊繃關系,卻又不曾勾起皇上的疑心,順手還給次子擺平了麻煩撈了個監生,可謂是一舉三得。 雖然一切順利,但真辦成后,他還是覺得心力交瘁。 命府里兩個師爺跟著幼子出京上任后,高斌才長舒了一口氣,然后在心里盼著黨爭盡快出個結果。 眼見得皇上對兩黨之爭的耐心要告罄,高斌深知將來的一兩年將是風雨飄搖。 高斌在家里掐著手指算算:長子窩在工部,幼子送出去了,幼女還小,三年內不會大選也不會嫁人,高斌琢磨了一圈兒,唯一擔心的就是宮里的貴妃。 雖說上次短暫的交流給了他一定程度的驚喜,覺得貴妃有了些大局觀和家族觀(僅限于他們二房的家族觀),但未來朝局動蕩,他還是想當面再提點一下貴妃。 高氏父女不約而同的想見對方一面,然后給對方提個醒。 只是他們兩人都沒想到,機會來的這么快。 還是和親王送給他們的。 到了木蘭圍場,自然飯菜就多野味。 然而高靜姝覺得野味不干凈,也曾親眼見過現代醫學那么發達的情況下,還難以控制因野味而起的瘟疫,于是并不愿意吃那些珍貴少見的野物,尤其是風腌果子貍這道菜,簡直是敬謝不敏。 并且告訴五阿哥的乳母,阿哥年紀小,不許喂野味。 好在阿哥公主們飲食一向清淡,也不太見這些東西。 她不但不吃,也不讓皇后吃,皇后都忍不住笑道:“你竟管到本宮的膳桌上來,這話你說來是好心,卻不能傳出去,否則又要有人去皇額娘跟前說你僭越了?!?/br> 高靜姝表示受教。 這日高靜姝對著自己的流水牌選的幾道菜:羊rou片川小蘿卜、鴨丁溜葛仙米、炸春卷、黃韭菜炒rou、熏肘花小肚、鹵煮豆腐。 其余的就按照份例由著膳房搭配。 在木蘭圍場這個點菜法,是個極大的臉面。因木蘭圍場不甚方便,旁人無不是按著大膳房的單子來用膳,偶爾換個菜都得拿銀子去換。 聽說博爾濟吉特貴人已經吃了好多天的炙羊rou,把人家一個蒙古人都給吃煩了,拿了銀子去,表示給做個羊rou湯或是羊rou煲,總之別再放辣椒面兒大火烤羊rou了,給多加點青菜! 高靜姝也是忽然想吃四川泡菜里面的酸蘿卜,于是點了一道羊rou片川小蘿卜。 果然羊rou鮮美多汁,酸蘿卜爽口脆嫩。 皇上就是這時候來的。 貴妃帳內不由一片慌亂,眾人服侍著貴妃漱口,然后又連忙給換了外頭披著的一件外裳,恐沾了食物的氣息面圣惹了皇上不快。 高靜姝心道:皇上一般不趕著飯點兒啊。等行過禮后,見皇上臉上略有為難之色,高靜姝更覺得蹊蹺。 只是她從來不愛跟皇上玩你演我猜這一套,直接問道:“皇上有事尋臣妾嗎?” 皇上伸手握住她的手:“朕打算讓你阿瑪明兒就進來看你?!?/br> 高靜姝訝然:這才剛到木蘭圍場沒幾日呢,按理說外頭應該正忙著,何苦急在這兩天? 再看皇上神色有些難言之隱似的,龍爪還握在自己手上表示安慰。高靜姝嚇了一跳:“是不是阿瑪得了急???” 很快高靜姝才搞清楚,自己跟高斌的會面機會,原來是弟弟高恪貢獻的。 高斌如愿以償,把兒子撤出了八旗鑾衛隊,然后又以得罪和親王為名給兒子送出了京城,直接送到江蘇下屬一個極偏僻的縣城當縣令去了。 江南那塊高斌可太熟了,早已跟兒子上頭三層領導都打好了招呼,就準備讓兒子在窮鄉僻壤扎根,去去嬌氣不說,越是貧困鄉鎮越容易出政績,到時候好評個上等。待得在外面歷練幾年,京城風雨平息就可以回來鉆營個京里的清閑官職。 高恪雖不理解親爹的苦心,但他心性單純,覺得此次是給阿瑪和高家惹了禍,說不得宮里的jiejie也要受牽連,所以根本不敢爭辯,順從的表示自己愿意被發配。然后跟額娘抱頭痛哭一場,坐上了往碼頭去的馬車。 每日要走水路出京的官員和商戶不少,碼頭很熱鬧。 高恪剛下了馬車,沒走出三步路去,早早躲在旁邊馬車上和親王就跳了下來,當場把他頂了出去,讓高恪一個大馬趴趴在了碼頭上。 眾人皆驚——因為和親王這回是穿著親王服制來的。 碼頭上嘩啦啦跪了一片,只有和親王得意的站著,哦,還有高恪可憐兮兮的趴著。 皇上嘆氣:“朕也沒想到和親王那么渾。明明朕都替他們斷了公賬,也罰了你弟弟,你阿瑪也已經三番兩次上門致歉過了。他竟然還奔襲百里路跟了過去,搶在碼頭前面埋伏著,竟非要把那次的賬頂回來為止?!?/br> 怪不得這幾日沒見著和親王,皇上還只覺得自己耳根清靜呢。 高靜姝:…… 皇上語氣更軟和了些:“聽說你弟弟雖然磕破了頭,但沒破相,朕已命紫禁城的太醫就近去給他診治了,你阿瑪也送了個大夫去,跟著他上任去了?!?/br> 反正高恪是哭著上船走的。 因幼子在碼頭被和親王“暴擊”一事,高斌以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見到了貴妃。 只見柯姑姑非常體貼地避了出去,她也聽說了此事——要是里面高氏父女想背后嘴一嘴和親王,有她在場多不好啊。 屋內,高斌開口便直接道:“恪兒的傷勢無妨。我有旁的要緊話要囑咐娘娘?!?/br> 高靜姝點頭:“我也有話要告訴阿瑪?!?/br> 高斌示意她先說,高靜姝便將大阿哥側福晉威脅她之事告訴高斌,見高斌面上浮現的不是緊張而是冷淡不屑后,高靜姝就放心了。 “那阿瑪有什么事兒要囑咐我嗎?” 第40章 龍體 高靜姝與高斌交代完大阿哥之事,就像終于考完試的學生,立刻把這門功課扔到了腦后,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先命木槿端上來解暑的藥草茶,這才問高斌有何事囑咐。 高斌見貴妃一臉輕松悠哉,就把話重新在腦子里組織了一下,才開口。 “前些日子,皇上痛罵尹繼善好名用巧,居心不誠?!?/br> 高靜姝想了好幾想,腦子還是一片空白:“尹繼善?是咱們家的親戚嗎?” 高斌對長女一貫是報以十二萬分的耐心,解釋道:“并不是。他是先帝爺時的江南總督,皇上繼位后,我就是從他手里接過了江南的事務?!?/br> “先帝爺對他圣寵優渥,他做江蘇巡撫的時候才三十出頭,年輕太過,以至于南邊人都私下呼他‘小尹’?!?/br> 高靜姝對比了下人家和自家阿瑪做總督年紀,不由肅然起敬:“是個比阿瑪還厲害的人???” 高斌:……不知怎的,心里不太快活。 但還是拋開女兒夸別人這一點不痛快,繼續道:“在先帝爺那里尹繼善自然是八面玲瓏??墒窃诋斀襁@里,就灰頭土臉起來?!?/br> “不單如此,皇上還提起了先帝爺當年看重的李衛和田文鏡,說一個非純臣,一個更是酷吏,也就是死的早,若是落在他手里,必治以罪名?!?/br> 見貴妃一雙眼睛只清凌凌望著他,高斌就道:“這兩年朝事必有大變,我提前把你弟弟送出京城也是怕他性子單純,在京中被人利用了惹出禍事?!彼又溃骸澳锬镄宰油瑯訂渭?,在后宮也萬事要當心,不管是誰,以什么樣的方式挑唆,娘娘斷不能開口涉及一句前朝大事?!?/br> 高靜姝點頭,回道:“阿瑪也要小心呀,事關皇權,皇上肯定會跟瘋犬一樣,誰碰咬誰?!?/br> 高斌此時剛說完話,正喝了一口解暑的涼茶,此時差點噴出來,然后立刻嚴肅道:“貴妃!慎言!” 再看旁邊的紫藤和木槿也驚呆了,高斌就立眉道:“你們兩個一定要看顧好貴妃!這等言語,難道要高氏一族都去死嗎!” 高靜姝也覺得失言,連忙為自己辯解:“阿瑪別惱,我又不會當著皇上的面說?!?/br> 高斌難得黑色幽默了一把:“是,娘娘先留著這句話別說,等哪天我想跟高麟等人同歸于盡,你再去當面對著皇上說,這樣我們一家子就能在刑場集合一并去死了?!?/br> 高靜姝低頭認錯。 在親近的人跟前有些口無遮攔這一點,她確實要改改。 在宮里這半年多,她幾乎一點兒虧沒吃著,真的是有點飄了。 高斌見她誠心認錯,這才緩了語氣:“姝兒,你既然知道皇上的脾氣,就更該外寬內緊——皇上放縱你,喜歡你在他跟前真情實意的說話,可你要守住自己心底那根線,永遠不要再出現違抗圣旨,去挑釁皇權那樣的舉動!” 見高靜姝認真答應了,高斌又繼續強調:“我將朝事說與你,你更要在心里捂死了。若非恐你在這個節骨眼上被人挑唆害了去,我是絕不會告訴你這些外頭的話?!?/br> “你要記得,皇上極厭惡后宮干政。別說你了,甚至連太后娘娘都不能碰這道線。前兩年鈕祜祿氏曾跟太后娘娘提起過外頭有人私占民田之事,太后覺得百姓可憐,就為此進言?;噬袭斆鏇]有駁回太后,也處置了此事,但轉頭卻把鈕祜祿氏子弟的蔭官削了五個?!?/br> 言下之意,皇上親娘都要被削,何況你這個貴妃。 高靜姝點頭:“阿瑪放心吧,這種長孫皇后干的事兒,我可做不來?!?/br> 她忽然想起,似乎皇后也從不開口言及一句朝政,哪怕是傅恒大人的事兒。大約也是了解皇上這個秉性。 那她就跟著皇后走,總不會錯的。 想起傅恒,高靜姝又問道:“阿瑪,您沒有真的貪污受賄吧,畢竟大阿哥不行,傅恒大人卻是很能干的,您不要小看他現在年輕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