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第58章 烤奶汁鱖魚 陳星耀把肖鋒送回家, 沒回父母那,直接開車回到他姥爺留下來的那所老房子,自從過年就一直沒回來住, 省城春天風沙大, 這么多天不住人,客廳的老式松木地板落了一層灰。 房子歸他之后,一直沒有重新裝修,依然保有原先老式的裝修風格。一桌一椅都保留著姥爺還在時的印記。 陳星耀去衛生間擰干抹布先把家具、窗臺上的灰塵擦干凈,最后拿拖布把地板仔細拖了一遍。 松木地板上的紅漆有些斑駁, 窗臺下姥爺那把老式的竹制搖椅底下的地板磨損得最厲害, 紅漆都掉光了, 露出松木的原色。 收拾干凈, 陳星耀拿鑰匙打開北面那間臥室的門, 摁亮門旁的開關, 好久沒開燈, 白熾燈管的跳炮出了點問題,明滅的燈光下, 西墻正中間遺照中陳星輝白凈面龐上的笑容依稀可見。 跟西墻正對的整面東墻被一大塊厚紙板覆蓋,跟陳星輝疑案有關的照片、簡報、證物的復制品都被按照線索鏈條,用大頭釘固定在紙板上。 最近幾個月沒怎么進這間屋子,這是他以前最常待的地方,書桌前的地板有一小塊已經被椅子腿壓得有些塌陷。 父母和關系親近的人都知道這間屋子的存在,但他們都沒進來看過, 這是獨屬于他的辦案空間, 也是獨屬于他跟jiejie的交流空間。 最近來得少不是他厭倦了不停地查找證據鏈條遺漏的信息,而是他明白,以現有的dna檢測技術, 無法破解關鍵的法醫學證據,哪怕美國最先進的技術都不行,他和老陳和母親還要等,等疑難檢材檢測技術的進步。 今晚進來這屋子他只想跟jiejie說說話,說說他對一個女孩的欣賞和喜愛。 他只是表情少而已,并不是感知力低下,肖鋒不提醒他,他也知道他對甄珍不一樣的感覺。不習慣跟活人傾訴心底話,這些年有了心事,他最習慣跟jiejie交流。 把轉椅轉到西墻的方向,陳星耀支著下巴,目光低垂,語速緩慢地訴說:“姐,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年紀不是很大,但卻有著超越年齡的老練和世故,你也許會問,這樣的女孩應該不是我欣賞的類型吧?” 陳星耀薄唇勾起,“她開了間不小不大的飯館,一個無父無母的女孩不世故一點,估計早就被這無情的社會一口吞下。厚黑學老說為人處世外圓內方,世故是包裹著她的那個圓,我今天想跟你說說,這個女孩內心無限大的方正世界?!?/br> 陳星耀本是個邏輯嚴謹的人,再嚴謹的人講起喜歡的姑娘也會陷入絮叨模式,將兩人認識的這短短幾個月相處的點點滴滴跟墻上微笑著的jiejie娓娓道來。 本質上他也是個寡言的人,很少這么傻地對著jiejie的遺像絮叨,今天說這么多是有個請求。 “姐,甄珍說人性無好壞,但人追求快樂。煎熬了這么久,我也想要一點快樂,也許甄珍就是我這輩的快樂之源,所以你先別著急,案子我永遠都不會放棄,現在我想留點時間給自己,去追求一個姑娘,讓自己體會下戀愛的美好?!?/br> 停頓半晌,陳星耀抬起眼眸,星輝在眼眸中閃耀,“姐,愛情是靈藥,我不想錯過它?!?/br> …… 寶庫晚上早睡了一個小時,早晨甄珍起床,小孩聽到動靜也一咕嚕爬起來,“jiejie,我幫你做飯?!?/br> 甄珍邊幫小孩穿衣服,邊說道:“寶庫已經長大了一歲,等天暖和之后,jiejie把另外一間睡覺的屋子收拾出來,寶庫一個人睡好不好?這樣jiejie起床也不會打擾到你?!?/br> 小孩不是那種愛鬧脾氣的小孩,聽了jiejie讓他獨自睡的安排,歡快點頭,“好呀?!?/br> 答應得這么痛快,甄珍心里還有點小失望。 穿好衣服下樓,甄珍把一個魚鰾洗干凈,扔給小孩,讓他跟小貓玩,自己忙著準備食材,忙了快有一個小時,聽到外面有人敲門,這個點,應該是老張送豆腐來了。 開門去迎,不是老張,捧著一大把映山紅花枝的陳星耀站在外面。 甄珍一臉疑惑,“你怎么這么早?怎么弄了這么多花,送給我的嗎?” 高大的男人眼尾微揚,“嗯,送你的,花開堪折直須折?!?/br> 甄珍疑惑更甚,“起早了怎么地?你今天說話好文藝啊,跟你一點都不像,你為什么不再文藝些,寂寞的山谷里野百合也有春天,野杜鵑也讓它靜靜在山坡上開放不好嗎?” 陳警官抬手搔了搔眉頭,好像媚眼拋給了瞎子。 寶庫墊著小腳抬頭瞅了瞅黑貓警長懷里的木頭枝子,映山紅先開花后長葉子,現在一點都不好看,小孩不但不感興趣,還想起jiejie給他講的不能破壞花草樹木的小故事,小手劃臉頰,“陳叔叔掐花,羞羞羞,” 出師不利,陳星耀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前路將漫長險阻,仿佛嫌疑犯們都聽到了他心底的聲音,腰間響起了奪命連環call。 還不是一個傳呼,好像先后有兩個傳呼進來,陳星耀低頭看漢顯,正陽街和熱鬧路兩家金店幾分鐘前同時被搶。 把懷里的映山紅塞到甄珍懷里,陳星耀轉頭就跑,疾馳去犯罪現場的路上,陳警官心里忍不住抱怨了句,想談個戀愛追求個姑娘怎么那么難?怪不得刑偵大隊在局里離婚率一直穩居第一,前路不光漫長險阻,前路就算通了,也有可能塌方。 花被強塞入懷,甄珍只好收下,陳警官真下血本,那么大一捧。分到五個罐頭瓶子里裝了,放樓上兩瓶,樓下朝陽的三個窗臺也分別放了一瓶,映山紅帶著骨朵,一樓溫度高,養一養,過兩個星期就能開花了。 甄珍教了寶庫一個成語,春暖花開。 嫌不過癮,接著道:“jiejie教你一段好聽的詩吧?!?/br> “好呀?!?/br>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游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小孩沒學上古詩,先學了段現代詩,他智商高,又因為記過歌詞,詩歌學得很快。不求甚解,奶聲奶氣很快能流利地背下來。大眼睛滿是求知欲,“jiejie,大海是海爾兄弟里藍藍的大海嗎?” 甄珍邊刷鍋邊解答弟弟的疑問,“天氣好的時候,海水才會是藍的,我們北方的海,大部分時間都是灰色的?!?/br> 見小孩面帶向往,甄珍想起弟弟看到的最大的泡子就是青年公園的湖,向弟弟許諾,“等夏天到了,jiejie帶你去大海邊玩?!?/br> 寶庫小嘴咧到耳朵根,“太好啦?!?/br> 把魚都入鍋之后,跟寶庫吃了早飯,剛收拾好桌子,掛在廚房門框上的座機響了。 甄珍接起電話,是陳大爺的朋友,那天參加生日宴的博學多才的建筑公司老板王天定打來的。想跟甄珍定兩天后的包間,問她會不會做俄式的烤奶汁鱖魚。這個甄珍沒怎么做過,但有兩天時間,倒是可以練練。 省城沒有正宗的俄式西餐廳,王天定電話里拜托甄珍多費點心。放下電話,跟自己的老媽抱怨,“您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人給請來了?辦手續不是那么容易的,您是不是去年就跟那邊聯系上了?這人都快到北京了才跟我說,弄得我措手不及的?!?/br> 老太太七十多歲,穿了件家常的紅色開衫毛衣,給坐在椅子上,直愣愣望著窗外大樹的老頭子擦擦嘴,抬頭瞪了大兒子一眼,“不用你cao心,北京有人幫忙接人,你安排個見面的地方就行。你爸還有幾天好活?從去年開始一直就在我跟前念叨那人,我尋思著要不試著找一找?找了以前的老朋友,原本沒抱希望,沒想到那邊現在檔案解禁,還真把人給找到了?!?/br> “然后就坐著k19來了唄?”王天定無奈搖頭。 “這趟國際列車可真方便,你爸也就是歲數大了,要不讓他故地重游,興許還能多記點事呢?!?/br> “讓他倆見面,您心里不膈應嗎?”王天定笑著問老媽。 “多大歲數了,膈應什么?”老太太好笑地搖頭。 甄珍接到任務,趕緊準備起來,找了好幾個地方,才找到西餐用的香草。不光香料,烤奶汁鱖魚,西米旦和西餐面醬要是不正宗,也影響成菜的口感。 西米旦其實就是俄式酸奶,城里不可能有賣的,甄珍去秋林食品店花高價買了酵母,試著用鮮奶發酵,效果還不錯。 研究新式菜肴讓甄珍樂此不疲,兩天時間很快過去。 下午五點一輛面包車直接開到大漁門口,王天定和大兒子先下車,扶老媽下車之后,又把老爸扶下車。 老頭站在巷子里打量了會陌生的環境,嘴里又開始念叨著不連貫的俄語?;剂死夏晷园V呆之后,他的記憶一直停留在青年時期去蘇聯學習革命經驗那段時間。會時不時想起那里的事,那里的地名,還有曾經的蘇聯戀人。 王天定的兒子王子孟眉頭皺了皺,不認同父親跟奶奶的安排,“就算見一面又有什么意義?我從小在爺爺身邊長大,現在他連我都不認識了,能記得那幾十年前的老奶奶是誰才怪?” 李云英瞪了大孫子一眼,“沒看我連你幾個叔叔和姑姑都沒告訴嗎?你怎么比他們還磨嘰?!?/br> 皇太后不高興了,王子孟趕緊賠笑臉,“風太大,奶奶你別說話,小心沙子進嘴?!?/br> 大漁門口的銅鈴被風搖響,聲音不清亮,但悠遠,被兒子和孫子攙扶的王文康被銅鈴聲所感染,仿佛清醒了一瞬。 甄珍聽到車響,把店門打開,帶著寶庫出來迎客,老頭看見寶庫,好似徹底清醒了一般,掙脫開兒子的攙扶,踉蹌著上前要去抱寶庫,“阿廖沙,阿杰茨?!?/br> 老爺爺太熱情,寶庫嚇得立即躲到jiejie身后,“老爺爺,你說啥?聽不懂?!?/br> 王天定博學多才,當然明白阿杰茨是俄語爸爸的意思,難道他爸在俄羅斯還有個失散多年的兒子?這可真是個大驚喜,不會這次也來了吧?轉頭看他媽,用眼神詢問。 李云英也在看著寶庫的小臉愣神,停頓片刻,才開口解釋:“你爸跟那個阿杰莉娜當年確實有個叫阿廖沙的兒子,只是三歲時得了腦炎去世了,這事敏感,當年知道的人也不超過五個數?!?/br> 父親難忘當年的戀人,他再清楚不過,但父母從來沒告訴過他們兄妹幾個,在他們之上還有個早夭的異母哥哥。王天定父子都驚在當場。 老太太解釋完,笑著對甄珍道歉:“老頭子記不住事了,不好意思,嚇著孩子了?!?/br> 甄珍不會介意,給幾人讓路,“咱別在門口站著,趕緊進屋?!?/br> 把人請進包廂,甄珍蹲下來跟弟弟解釋,“老爺爺生病了,失去記憶了,寶庫別害怕?!?/br> “失憶是什么,會不會痛?”寶庫瞪大眼睛問。 “失憶的人不會痛,但是他的親人會痛?!闭缯浯鸬?。 “好可憐啊?!毙『⒅焕斫饬送?,他就很怕痛。 王文康坐定之后,還在轉著脖子到處找寶庫,嘴里不停地喊著阿廖沙。 jiejie進來上茶,寶庫站在門邊探著腦袋往里面看,見老爺爺看見他驚喜地展開雙臂要抱他。 寶庫慢騰騰走進來,走到老爺爺身前,抓住他的一只布滿老年斑的手,吹了吹,“呼呼就不痛了,那我給你抱好了?!?/br> “阿廖沙?!崩项^終于抱上了寶庫,高興極了。 李云英不好意思地看向甄珍,“這孩子長得跟咱這邊的小孩不一樣,他把他當成當年那孩子了,你放心,他不會傷人,我們在旁邊看著,客人等一會才會到,能讓孩子跟他玩一會嗎?” 甄珍沒什么意見,見寶庫坐在老爺爺懷里用筷子敲茶杯。一個是老小孩,一個是真小孩,兩個小孩把杯子當樂器,玩得還挺高興。 寶庫玩了一會,聽老爺爺一直喊他阿廖沙,抬頭認真糾正,“我叫寶庫,不是阿廖沙,老爺爺?!?/br> 王文康目露迷茫,“寶庫?” “嗯吶,就是有很多寶貝的大房子,就是很有錢的意思?!睂殠鞆澲劬πΣ[瞇。 王文康一個勁地搖頭,“你就是阿廖沙,當初給你起這個名是因為我最喜歡的《卡拉馬佐夫兄弟》里那個光明和智慧的化身阿廖沙?!?/br> 寶庫聽不懂他的解釋,旁邊李云英和王天定父子都驚呆了,自從老爺子患病以來,從來都沒這么清晰地表述過一件事情。 一向豁達、樂天的李云英忍不住紅了眼眶。雖然老伴流利訴說的是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名字的來歷。 老年性癡呆是不可逆的病癥,他們不指望他想起所有事情,但能這樣多說點話,他們就很滿足了。 老爺子有了反應,王家人都對今天的見面期待起來。 半個小時后,一位寬身板的高大外國老太太進了大漁,身邊跟了一中一洋兩個年輕人,跟走出來迎接她的王文康四目相對。 半個多世紀的光陰過去,兩位老人早就沒了當年的風姿,阿杰莉娜面露激動,而王文康則目光呆滯,還沒有進門見到寶庫時激動。他的記憶停留在六十年前,他記憶中的阿杰莉娜不是現在的樣子。 故人相對不相識,這其實意料之中的事情,阿杰莉娜來之前也知曉了王文康的身體狀況,失望倒不至于,語言不暢,臉上流露最多的表情就是感慨。 有翻譯在,話留在飯桌上說。 甄珍上了她準備好的幾道菜,有俄式的紅菜湯、王天定專門點的烤奶汁鱖魚、奶油雞脯,還有削片的西式鯡魚、熏鯡魚,也上了幾道中餐,干燒大王魚、蟹煲,和幾道素炒。 西式的烤奶汁鱖魚,翻開外層焦糊的奶皮,內里是呈流質的奶油,跟細嫩的魚rou碰撞在一起,口感鮮滑甜鮮,連阿杰莉娜老奶奶都說味道很正宗,干燒大王魚是精品魚做出來的菜肴,她也特別喜歡。 在翻譯的幫助下,雙方邊吃邊細說了分別這六十年來各自的經歷,解體后的俄羅斯很亂,還好阿杰莉娜遠離莫斯科,在貝加爾湖畔的伊爾庫茨克定居,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身旁陪同她來中國的年輕人就是她的外孫。 王文康參與不了談話,默默吃著老伴夾在他碗里的菜肴,美味連通記憶,多年不記事的老人,竟然拾筷給孫子夾了一只魚眼睛,要喂給孫子,“孟孟最愛吃這個?!?/br> 王子孟先是頓了兩秒鐘,反應過來,立即張口接住,哽咽著道:“真香,爺爺?!痹瓉頎敔敹加浿?,只是暫時忘記了。 老頭瞇眼笑,又給老伴夾了塊魚皮,“吃魚皮美容,多吃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