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他年輕時也是一個自由不羈放浪形骸的人,有時都不知道晚上在哪張床入睡,白天又從誰的身邊醒來。這樣的生活有趣,但久了也會消耗掉過多的情感,讓人變得麻木。到頭來才發現,那些平淡無奇的瑣碎日??赡懿攀菢I余生活的全部。 但是自己獨自面對這種瑣碎,又顯得太過孤單了。 工作上遇到不順利的事情要跟誰講?下班路上看到了新開的花店要跟誰分享?想要旅行時第一個想到的對象又是誰? 王寅曾一度覺得自己擁有過全世界,但是回頭看看,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分享這種快樂與喜悅。 “朋友”這樣的身份并不能完完全全承擔這樣的角色,因為這個角色需要毫無保留的承諾與付出。他和于渃涵就是很好的朋友,可以互相交付銀行卡密碼的那種。但是有些事情,他不會對于渃涵說,于渃涵也不會對他講。 而一個穩定的交往對象,恰恰符合所有要求。 王寅說:“你是真的累了?!?/br> “你怎么不說我是老了?”于渃涵自嘲說道,“努力健身,買昂貴的護膚品確實能讓自己的外表保持住,但是眼神卻能泄密。經歷過太多人情世故的眼睛和天真懵懂的女孩兒的眼睛是不一樣的?!?/br> 她說這話時腦海中莫名浮現起了宋新月的臉,她年輕漂亮,初見時覺得天真膽小,但后來的所作所為表明,她是天真,但是愛憎分明,似乎也有那么點愣頭的勇氣。 那雙眼睛里透露出來的東西跟她是不同的。 “結婚太麻煩了,但是能有一個相對穩定的伴侶其實也是件好事?!庇跍c涵說,“至少有人幫我修燈了?!?/br> 王寅隨口說:“小高還幫你買過床呢,你怎么不找他?” 于渃涵說:“你說什么胡話?” 散伙時,有人來接王寅。于渃涵跟王寅一起出門,見路邊停了一輛黑色的車,車玻璃貼的單向膜。王寅拉開了副駕的門,于渃涵才看到司機是誰。 “喲,小飛呀?!庇跍c涵笑著打招呼,“回北京了?” “嗯?!标扂Q飛禮貌地朝于渃涵點了點頭。他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于渃涵也不指望陸鶴飛能多跟她說幾個字。她稍微歪了一下頭,對王寅說:“行了,你們走吧,不打擾了?!?/br> “嗯,你開車回家路上慢點?!?/br> “我又沒喝酒?!?/br> 王寅坐了進去,讓陸鶴飛跟于渃涵說再見,陸鶴飛照做。 于渃涵感慨,無論看多少次,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陸鶴飛都是最好看的。幾年過去,他身上那種囂張凌厲的氣勢沒有衰退,腥風血雨的經歷讓這股氣勢變得沉穩厚重,使得他比之當初更為奪目。 所以陸鶴飛只是簡單地跟于渃涵擺擺手,于渃涵心里都在滴血——娛樂圈要等多少個輪回才能等到這么一個妙人?都怪王寅這個老不死的瞎折騰,把她的搖錢樹金飯碗給搞沒了。 現在陸鶴飛沒有任何經濟合約的束縛,求他拍戲還得看他臉色。 老而不死是為賊——每每想到這些,于渃涵就用這句話來痛罵王寅。 于渃涵站在路邊,看著那輛車遠去融于夜色之中。夜風里夾雜著遠處大排檔的氣息,原來夏天已經到了。 而夏天本不該這么孤寂的。 擇棲有關于高司瑋那個不大不小的插曲在夏天變成了一陣煙云,好在劉啟是個見好就收的人,沒有再給高司瑋添什么堵。項目上線的頭一個禮拜,所有人都進入到了地獄模式,不知道幾點上班,也不知道幾點下班,只有睜眼閉眼無盡的待辦工作。 功夫不負有心人,電視劇開播當天各項數據紛紛登頂,討得個開門紅。 于渃涵還在戰報郵件的回復中特意表揚了他,并且專門給他發了個紅包,換來高司瑋一行省略號。 “怎么?六百六十六塊錢看不上?”于渃涵發文字問他。 “不是?!备咚粳|簡單回答。 于渃涵說:“這是我以私人身份發給你的?!?/br> 高司瑋看著這行簡單的字,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好久。于渃涵看對方一直顯示輸入狀態,等了大半天卻不見任何東西發過來。 “感激地說不出話來了?”于渃涵問。 高司瑋在思考,自己是應該說“沒有”,還是直接回一個“謝謝”才比較好呢?他反復敲打,猶豫了好久。他對來自于渃涵的好意仿佛十分敏感,有點無措。 最終導致他什么都沒發,于渃涵以為他生氣不理自己了,又分享給他一條沖繩的旅行信息。 “你幫我看看這個怎么樣?” 高司瑋問:“你要去旅行嗎?” “嗯?!庇跍c涵說,“可能八月份吧,那個時候有點空,能有時間出個門?!?/br> 高司瑋鬼使神差地問:“和誰?” “老譚啊,還能有誰?”于渃涵說,“這不是重點,我在北海道和沖繩之間猶豫了好久,你幫我看看?!闭f著,她又把北海道的信息頁面發了過去。 她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堆字分析夏天去北海道和沖繩兩個地方的優劣,還有時間上的安排,發了整整一屏幕之后,高司瑋回了她一條語音。 “我沒時間幫你看這個?!?/br> 第14章 于渃涵重新聽了一下那條語音,確認自己確實沒出現幻聽。 高司瑋怎么會突然給她來這么一句?于渃涵最先想到的是也許高司瑋現在真的很忙,是真的沒時間幫自己看這些工作之外的事情,可轉念一想,最近已經過了項目的修羅期,不至于連個扯淡的時間都沒有吧? 或者說,高司瑋覺得自己只給他發了六百多塊錢的紅包,但是卻和譚章跑去什么豪華旅行這種事兒很不公平? 雖然放在天平上比較確實很失重,可這……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比吧? 于渃涵感覺到高司瑋似乎不太爽,不過她沒有細想,因為造成一個人不爽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平時進公司大門習慣用左腳但是今天用了右腳;上廁所的時候隔壁坑位的傻.逼拉屎太臭;老板昨天剛剛同意了a計劃轉頭第二天說a計劃不太行我們再想一個b計劃吧…… 當然,老板只是此種語境下的一個代稱,并不是指于渃涵自己。 于渃涵又把那兩條旅行信息發給了譚章,問譚章什么意見,譚章好久之后才回復他,說自己剛剛在跟朋友談事情,沒來得及看。 “什么朋友呀?”于渃涵好奇地問。 譚章說:“一個在二級市場上玩得很開的朋友,今天來找我喝茶,聊了聊投資?!?/br> 于渃涵問:“你們投資圈這段時間有什么新流行起來的玩法么?” “你是對投資感興趣?還是炒股?”譚章反問。 于渃涵想了一下,才說:“其實都沒什么興趣,我對錢這塊一直不太擅長,不過如果你愿意講講的話,我倒是愿意當個學生?!?/br> “挺好的?!弊T章對于渃涵這種謙虛的態度很受用,“那要不然你晚上下班之后來我家吃飯吧,正好譚兆今天晚上不用上晚自習,回家吃飯,我給你們露兩手?” 于渃涵說:“那感情好?!?/br> 家里門鈴響了,譚兆去開門,見于渃涵來了,別別扭扭地打了個招呼。 他們之間也有一些接觸,于渃涵不討厭譚兆,甚至還有喜歡,如果以后真的跟譚章在一起了,還能白撈一便宜兒子,這簡直是賺翻了的買賣。但是譚兆好像不這么認為,于渃涵甚至能從譚兆別扭的神情里感受到他的抗拒。 這種抗拒是隨著她和譚兆接觸得越深,顯露的就越多的。于渃涵很費解,她直覺譚兆不是因為討厭自己,但能感覺到譚兆不希望自己出現在他和他爸的生活里。 對于這些心思上的東西,于渃涵只能歸結為單親家庭的小孩擔憂父親有了新家庭之后會拋棄自己。 “你爸呢?”于渃涵聞了聞,“做飯呢?” “嗯?!?/br> “做什么好吃的?” “西紅柿土豆燉牛腩?!弊T兆說,“我爸就會做這個?!?/br> “說什么呢?”譚章從廚房里走了出來,“桌兒上的紅燒帶魚和蒜蓉西藍花難道是我叫的外賣么?” “……我回屋去了?!?/br> “別老玩游戲?!弊T章苦口婆心地說,“先寫作業!” 譚兆把門一關,壓根兒不理譚章。 譚章嘆氣,對于渃涵說:“沒法兒管?!?/br> “這么大孩子都這樣?!庇跍c涵說,“我侄女兒那會兒也是,仗著家里有錢,上學就跟玩一樣?!?/br> 譚章笑道:“還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小時候家里條件就不太好,努力學習雖然沒考上什么名牌大學,但至少考上了。我都不知道譚兆這成績以后靠自己行不行?!?/br> 于渃涵問:“你為什么一定要讓他靠自己?” 譚章說:“男孩兒嘛,總不能在家里啃老吧?” “很多人努力一輩子都走不到羅馬的?!庇跍c涵說,“但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羅馬。既然如此還把‘去羅馬’當做目標本,這本身就很奇怪吧?” 譚章說:“我嘴笨,說不過你?!?/br> “我看你是不想理我?!庇跍c涵權當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你稍等一下啊,我去看看鍋?!弊T章說,“等會兒就能吃飯了?!?/br> “我幫你?!?/br> “不用不用?!弊T章鉆進了廚房,“你坐那兒歇著吧,上了一天班挺累的?!?/br> 于渃涵沒跟譚章爭,她覺得譚章在家里跟在外面仿佛是兩個人。很難想象一個看上去風度翩翩的英俊高管回了家之后是這種家庭煮夫形象,滿身的煙火。 不過她覺得這樣很新奇,譚章這個人在她心中的形象越來越飽滿,越來越真實。廚房里傳出了香味兒,于渃涵感受到了一絲絲家庭的溫暖氛圍。她不有得開始猜測,譚章的前妻為什么要跟他離婚呢? 譚章告訴過她,他們的婚姻很早前就結束了,理由是感情不合。但是于渃涵知道,感情不合很多時候只是一個借口和結果,導致感情不合的原因卻有很多,不能只通過結果而拋棄原因來給一段感情的結束定性。 于渃涵環視四周。房子不小,地段也很好,裝修沒有那么復雜,很符合單身父子應有的生活狀態。一共有三個房間,譚兆的臥室門緊閉,另外一邊應該是譚章的臥室,門是開著的,對門的那一件于渃涵覺得是書房或是客房,可門上卻上了鎖。 一絲怪異的情緒從她心頭一閃而過,譚章從廚房里出來:“吃飯啦?!彼謱χP室的方向大聲說:“譚兆,吃飯了!”譚兆才從房間里磨磨嘰嘰地走出來。 于渃涵對著譚兆時不想表現得太像一個長輩,照她來看,譚兆這么大小孩兒都該準備準備出道了,那么跟自己四舍五入也沒什么差別。 主要是她不想把自己弄得那么老氣橫秋。 同樣,她也不想故作姿態地關心譚兆的學習生活問題,讀書固然重要,可很多人讀書是為了養家糊口,有點志氣的是為了改變自己的階級地位,只有極少數的人才曾得上是為了社會做貢獻。 譚兆什么都不缺,他的起點已經是很多人的終點了,他完全有理由做點什么真正想做的事情??上У氖?,十幾歲的少年往往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也許他們想做某件事的原因,僅僅只是因為大人不讓他們做。 譚兆快速地扒拉了幾口飯就要離桌,譚章問他干嘛,他說要寫作業,譚章這才沒攔著他。 譚章是希望譚兆多和于渃涵接觸接觸的,如果以后他們能夠組成家庭,也不會有那么多隔閡??勺T兆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很配合,令譚章很頭疼。 飯桌上就剩下了于渃涵和譚章兩個人,于渃涵的手機來了一條消息,她打開一看,是高司瑋發給自己的,說夏天去北海道好一些,海灘哪里都有。 于渃涵故意回復他:“我們已經決定去沖繩了,謝謝你啊小高?!?/br> 果不其然,她沒有收到來自高司瑋的回復,但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怎么了?”譚章問,“看到什么有意思的東西了么?” “沒有,是小高?!庇跍c涵說,“最近不知道什么事兒惹著他了,跟我鬧別扭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