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謝依依依依不舍地望了最后一眼貓兒,還是乖順地跟上了慕明韶的步子。 一路跟著他入了書房。 身后門大開的,謝依依靜靜站在一旁,不敢關門,更不敢湊近。 周遭的氣壓低得瘆人。 慕明韶徑直到了書案旁,一只手按著書案,令一只手勾了根狼毫毛筆出來,在骨節分明的指間把玩著。 “你若是有什么想知曉的,不妨來問我?” 他嗓音混著窗外沙沙作響的竹林,讓謝依依心里頭更有幾分慌亂。 她隨口一問,本就沒什么。 卻不知是慕明韶將先前的怒意灑在了她身上,還是對此事真有些不滿。 她手捏著門框,輕輕柔柔回道: “你即便不想讓我知曉,靈嵐先前在馬車上也都與我說了?!?/br> 路途遙遠,她們兩人窩在一輛車里,難免聊到這些事。 靈嵐可謂事無巨細地一一與她說清楚了。 在慕明惜跟前,她只是不想回答先前那個問題,才撇了開來。 慕明韶生母自然是死了,豐國圣上念著她才又尋來個模樣與她相似的女子。 可其后又將人丟棄一旁。 不止如此,先前那兩人她也認出了是誰。 語中帶刺的是豐國二皇子,慕明策。 而那好脾氣的是豐國太子,慕明帆。 當年豐國圣上本想著冊封慕明韶為太子,可其后,還是立得當年就已聲名遠揚的大皇子。 靈嵐與她說的,就到此為止,其中究竟如何,她便是胡亂猜得,也猜不出半點。 慕明韶望著謝依依呆愣愣立在門口低眉順眼,不敢靠近一步的模樣,心中沒由來的一陣煩躁,手扶著書案,站在太師椅前,雙腿卻一直彎不下去。 干脆“啪”一聲擱下毛筆,朝著謝依依緩步走去,唇角似有似無地勾著抹笑意,抬手將開著的那扇門用力合上。 動作迅捷,差點夾上了謝依依的手,好在她這回反應地快了,及時收回了手。 再接著,便聽他冷森森問道: “你知道了又如何?” 謝依依憋了半晌,試探著抬眸望了慕明韶幾回,隱在淺黛色袖中的手攥了又松,才壯著膽子回他,“你父親當年的決定沒錯?!?/br> 那兩人先前對話時的模樣便可看出來。 慕明韶在那人跟前不說擔不起天子之位,連太子這位置,也遠遠不及那人坐得合適。 她知曉自己勸不動慕明韶,甚至還可能惹怒他,可心中偏是想這樣說。 第十七章 謝依依說罷,只稍稍一抬眸,便可瞧見慕明韶面色rou眼可見地沉了下去。 她眼睫輕顫著,緩緩垂下眼簾,紅唇緊抿,柔嫩的小手推了推身后的木門,半晌沒反應。 慕明韶看出她這點心思,手指輕挑她下頜,逼得她不得不仰面與他對視。 一雙如潭的墨色眸子瞧不見一丁點兒光芒。 謝依依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可前頭的話也收不回了。 “你說,我不配坐那個位子嗎?” 慕明韶瞇了瞇眼,嗓音低冷。 一股寒氣緩緩從四周涌了過來。 謝依依不敢答他這個問題,尤其與他四目相對,她那些心思藏都藏不住,他如此問,自是不會想聽見她心底所想的那個答案。 慕明韶陰晴不定,又善于偽裝,這樣的性子恐怕只會惹得人人惶惶。 剛才從石子路上走來,她就瞧見了,那清掃庭院的宮女見了他先是下意識后退幾步,才敢恭恭敬敬行禮。 他在這皇□□聲想必不好。 這念頭轉瞬即逝,周遭氣壓又倏然低了幾分。 慕明韶捏著謝依依下頜的手指微微用力,他甚至聽見瞧見她因吃痛而輕哼了一聲,不比他手掌大的小臉此刻皺成一團。 從她口中聽到這番話,就是能輕而易舉挑起他胸口怒火,半點不想忍耐。 他還未有任何動作,謝依依便抬起自己手拍了拍他手腕,聲音發顫,“你是不是嫉妒他……” 她話音剛落。 “啪嗒”一聲,慕明韶手中按著的門栓直接從木門上脫落,謝依依先前抵著門,這會兒順著往后開的門重重摔了下去。 尤其那嬌嫩的手心撞上石板階尖銳的部分,被劃出了一手的血。 饒是她自信自個兒習慣了疼痛,這突如其來的刺痛涌上來,也不免讓她痛叫出了聲。 慕明韶邁了一步,到她跟前緩緩蹲下了身子,手指輕撫上她摔破的那只手腕。 這回卻不是給她上藥,連著聲音聽起來都有幾分殘忍。 “你最好還是和先前一般。畢竟你那兄長自己也是欠了我的,如今留你下來不過圖個方便,再者也算添個樂子?!?/br> “若你再像今日這般,我不介意先奪了你的性命,眼不見為凈?!?/br> 甩下這兩句,他雙目便冷冷盯著謝依依。 似是在等她回答,又似是無聲的警告。 謝依依沒料到這件事竟能這樣激怒他,逼得他道出這樣的言語。 他如此說,便不可能是假。 以前的他竟還稱得上是仁慈了。 她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被慕明韶帶著一分狠厲的目光瞧著,那手心傳來的疼痛都不覺有些麻木。 最初不過隨口一說,剛才那句卻的的確確帶著試探。 她倒是試探出來了,這人也并非如他看起來一般對所有事都懷揣著運籌帷幄的自信。 只是,她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畢竟她這會兒被驚得身子連顫都不敢顫。 心神慌亂間,一道蒼老的聲音強行插了進來,“殿下……” 謝依依捂著傷口,轉過眸子望了眼發出聲音的蒼顏白發的女人。 那人年歲看著之前有五六十了,衣著華貴卻又不張揚,靜靜立在一旁,語調淺淡輕緩: “殿下,既然你這回都帶了個女人回來,不妨安心讓皇上封你個爵位……” 不等她說完,慕明韶手撐著膝蓋站起來,轉過身子,兀自打斷了她的言語: “帶她隨便尋個空房間住下?!?/br> 清越的嗓音此刻冰冷的如隆冬結冰的湖面,不摻一絲感情。 那嬤嬤頓了一會兒,才朝前走了幾步,又道:“那是住到主子的房間,還是跟新進的宮女一道?” 慕明韶回眸給了她一道冷冽的視線,卻沒有答話,背負著手朝書房內走去,還順手甩上了門。 嬤嬤望著門,輕嘆了聲氣。 她瞧了眼謝依依身上衣服的料子,以及下頜處那兩道紅痕,心底才生了決定。 布滿褶皺的蒼老發褐的手環過了謝依依的腰,她蹲下了身子,想將蹲在地上愣神的小姑娘扶起來。 似乎感受到她傳過去的溫度,懷中瘦弱的小姑娘僵硬的身體才緩緩恢復過來,手搭上她臂彎,身子不住地打起了顫。 她在這宮里頭可憐過的人太多了,也不差這小姑娘一個。 只是,再可憐旁人,她自己也只是個下人,能做的,也就只有將謝依依癱軟發顫的身體從地面扶了起來,令她安頓下來。 那門沒了門栓,這會兒又緩緩被風吹開,露了條縫,慕明韶坐在太師椅上朝外頭望了眼,還能瞧見謝依依有些虛浮的步子。 以及,從掌心緩緩落下的幾滴殷紅鮮血。 一小滴一小滴,卻格外扎眼。 他知道自己從來不是什么好人。 哪怕到了外頭,換了個身份,行醫救人,也從來都帶著目的。 旁人褒揚的話也從來都聽過就罷,他為的從來不是那些人發自心底的感激,從最初他就想好了要從那些人身上得到什么。 謝依依也同樣。 哪怕謝凌川恢復神智后,她對著自己一叩三拜,他心中也不曾有過多余的情緒。 他理應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惹得他不滿,殺了便是,又何須再浪費時間警告一番。 謝依依被老嬤嬤攙著緩緩在小道上行著,路過原先的院子,靈嵐瞧見她們,快步走了過來,對著衣著華貴的老嬤嬤行了一禮。 不待她開口,嬤嬤先行說道:“先將你家姑娘照料好了,你再同我來?!?/br> 僅看了一眼,她便斷定了靈嵐是謝依依帶來的丫鬟。 靈嵐也未反駁,跟上二人細碎緩慢的步子。 她也顧不及反駁。 謝依依這會的形象實在太過狼狽,裙擺沾了灰塵不說,那半抬著從袖中露出的血跡斑斑的素手,也足夠令她睜大了雙眸。 老嬤嬤扶她入了間屋子后,將她安置在了正對屋門的軟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