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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夏之夜,卻仿佛四處彌漫著隆冬時節的寒意,冰涼透骨。 鄭氏舉頭望了望天穹,雙眼晶瑩閃亮,似是噙著淚。 “我是個愚鈍的婦人,我無計可施……夫君,請你原諒我……”她長吁短嘆著,不由得加快步伐,來至家廟,推開門走進去。 燈火搖曳,明暗爍動,廳堂中赫然有一個男子的身影,直挺的跪在靈位前。 這個身影當然不是趙奢的魂魄顯靈。這是一個活人,比趙奢年輕、也比趙奢清瘦俊雅,卻有著一派酷似趙奢的剛強正氣。 男子聽到推門聲和腳步聲,回首溫和的喚道:“母親,您回來了?!?/br> 鄭氏泛紅的雙目只盯著趙奢的靈位,并不看男子一眼,淡淡的道:“我方才進宮,面見了大王。我想求大王收回成命,莫以你為帥,可大王不肯聽我的?!?/br> 趙括微微一笑,笑容在昏黃燈光照映下顯得格外凄瑟。 鄭氏緩步走到趙括身畔,道:“既然大王不聽我諫阻,我也只能另求大王給我們家一個恩惠?!闭f著便取出那封“赦罪書”,遞給趙括。 趙括將文書閱覽了一遍,默然不語。 鄭氏嘆了口氣,道:“你勿怪我做出這等不祥之事,我只是要給我們家留一條后路?!?/br> 趙括含笑點首,說道:“‘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乃智慧之舉,母親做得對。孩兒須感謝母親,母親為孩兒解除了一大后顧之憂。孩兒原也思慮著,倘若戰場失利,大王會否遷怒于家中親眷,而孩兒又不便親自向大王討要這封‘赦罪書’?,F下母親取得了大王的恩惠,那是再好不過?!?/br> 鄭氏坐下來,左手扶住趙括右臂,顫聲道:“你……你也想過……戰場失利?” 趙括笑道:“孩兒掛帥,自當抱著必勝之心。然而戰場險象莫測,此次與秦軍交鋒尤其兵兇戰危,孩兒不是神仙,沒人能保證孩兒定然不輸、定然不死?!?/br> 鄭氏驚訝道:“你既已知曉此戰極是兇險,為何卻不推辭?只要你推辭,大王也好,平原君他們也罷,誰又會逼迫你掛帥?” 趙括抿嘴一笑,雙目中泛現堅毅銳利的神光,道:“是國情和形勢所迫,趙軍必須出戰,而眼下能統帥趙軍出戰攻打秦賊的,只有孩兒。此時此刻,趙國和趙軍須勇往直前,孩兒亦須勇往直前?!?/br> 鄭氏道:“我這兩天也有耳聞,都平君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一病不起了。唉,即使都平君沒病,目今趙國和齊國邦交失和,大王也未必愿意將這么大的兵權交給一個齊人,相較于外人,終歸是自己的族親更為可信可靠?!痹捴链颂?,她抬眼望向趙奢的靈位,苦笑道:“夫君,你說這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這樣的一副重擔,偏偏就落到了阿括的肩上?” 趙括握住母親之手,安慰道:“為國而戰,自古便是男子漢大丈夫的本分與榮耀,母親無需傷感?!鳖D了一頓,溫然笑道:“母親,大王賞賜的財物,孩兒都收在庫房里了,您和弟弟meimei們要用的時候只管支取。孩兒新買的土地和住宅,全是留給您和弟弟meimei的。今后弟弟、妹夫在仕途上如有不順,那也不用太慌促,憑著這么豐厚的資財,大家總能維持富足的生活?!?/br> 鄭氏聽了這番話,不禁身軀簌簌發抖,眼淚奪眶而出。 趙括雖只字不提死亡,言語卻儼然涵著交代后事的意味。 是時,趙平、趙衡、趙芩三人皆走入廳中,跪在趙括身邊,淚汪汪的道:“長兄……” 趙括眼鼻酸澀,差點也要跟著落淚,但他勉力抑住,爽朗的哈哈一笑,道:“母親、阿平、阿衡、芩兒,你們別多心,我給大家聚斂財富,原是為了讓外人以為我貪財。你們想,等我這一仗得勝歸來,我即是為趙國立下不世之功,雖說大王向來待我親密,我卻也害怕‘功高震主’引來大王猜忌,但我若是個‘貪財’之徒,大王便會認為我志在財而不在權,也就不容易猜忌我了?!?/br> 趙平、趙衡、趙芩破涕為笑,道:“恩,長兄一定會得勝歸來,我們都等著長兄!” 趙括對弟弟meimei們說道:“我不在家時,全由你們侍奉母親了?!?/br> 趙平道:“長兄放心?!?/br> 趙括笑道:“我當然放心啦,你們一直以來都比我孝順得多。你們早早成了家,延續了家族的血脈,不像我,這么大年紀仍未娶妻生子?!?/br> 趙平、趙衡、趙芩均笑著不說話。 鄭氏伸手撫摩趙括肩背,道:“你這孩子,在婚姻大事上也實在是任性,不管我和你父親怎么嚴厲的催你、責備你,你始終不聽,你非要等著你的神女仙子出現。你這趟出征回來,我絕不許你再那么漫漫無期的等下去了?!?/br> 趙括兩頰紅熱,笑道:“孩兒的神女仙子一定會出現,孩兒有耐心等待她?!?/br> 鄭氏無可如何,搖頭唏噓。 一家人又圍坐著敘談了一會兒,近丑時,各自回房就寢。 次日辰時,趙王趙丹在王宮大殿中舉行隆重的典儀,拜趙括為上將軍,親授文書、印綬、虎符、盔甲,以及一柄他珍藏多年的諸犍首精鐵寶劍。 趙括跪受,隨后在宮人的服侍下披上鎧甲,腰佩寶劍。 趙丹望著趙括,目光炯然,道:“寡人在邯鄲靜候馬服君佳音!” 趙括英氣勃勃的抱拳,高聲道:“微臣定當竭盡智勇,為大王、為趙國驅除敵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