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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的寧康帝早已沒有之前的矜貴高傲,跪坐在地面上,衣裳混亂,一身狼狽。 他一雙眼睛紅得滴血,眼角一片血紅,嘴角緊緊抿著,眼底卻是露出悲痛之色。 江軒感受到她的氣息,自沉默中睜開眼,露出一雙不再明亮的眼睛。 “來?!彼读顺蹲旖?,露出一點溫柔之色。 江云宜瞬間紅了眼眶。 “老師?!睂幙档巯バ械剿媲?,哀求著。 江軒卻是再也不肯再看他一眼,目光只是落在江云宜身上,眼底彌漫著少許溫情,驅散了一點死氣。 “祖父?!苯埔斯蛟谒吷?,伸手握住他冰涼發抖的手,哽咽喊道。 “好孩子?!彼D難地喘著氣,臉上泛出詭異的紅色,精神竟然也看不上去好了不少。 江云宜慌亂地撲上前,惶恐不安,只是緊緊抓著他的手。 手指控制不住在顫抖。 “祖父不能照顧你了?!?/br> 他注視著江云宜,目光深邃,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全都刻在心中。 他生來富貴,卻又一生孤苦,眾叛親離。 不惑之年,收養義子江白,卻沒有保護好他,讓他黃沙埋骨,不得善終。 逼得丹心不得不隱姓埋名,客死他鄉,卻又沒有照顧她的幼女。 如今,只剩下面前這一個親人。 他便只是這樣看著,就覺得高興。 “不會的,您會好起來的?!苯埔俗齑筋澏?,泣不成聲。 江軒只是看著她笑著。 衰老,病氣,虛弱,都遮不住他眼底的溫柔。 “別怕,祖父都交代好了?!彼斐鍪謥?,要去觸摸她的臉頰。 江云宜連忙把自己的臉放上去。 一手的濕潤。 “離開未必不是解脫,別哭?!?/br> 他輕聲說道。 江云宜哭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搖頭。 “能再遇見你,是祖父這輩子最大的幸事?!?/br> 他的手指微弱但溫柔地擦干凈江云宜臉上的淚痕,僵硬灰敗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來。 江云宜哭得喘不上氣來。 “照顧好她?!?/br> 江軒的視線落在跪伏在地上,長哭不起的人身上。 “答應我,照顧好她?!?/br> 他聲音倏地拔高,尖銳而堅定。 柴忠哽咽著,強忍著悲痛:“是,郎君?!?/br> 江軒的臉上露出一點釋然之色,血絲逐漸消失在臉頰上,黑沉的死氣瞬間籠在眉宇間。 “替我,去你母親墓前說一聲,對不起?!?/br> 他看著江云宜,看著她笑,卻好似又不在看著她。 渾濁的眼睛閃出一絲光來,可漸漸的,那點光開始逐漸渙散。 那只手開始從江云宜手中脫落。 江云宜先是一愣,只是下意思呆呆地握住他的手,緊接著發出一絲低咽的哽咽,最后只能發出一聲尖銳的哭聲。 葉景行站在院內,只聽到里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聲聲泣血,幾欲肝腸寸斷。 屋外眾人神情一冽,全都跪倒在地。 他手中的雨傘向后倒去,頹然地閉上眼。 大堯,完了。 江軒薨了,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幾乎打得京都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在惶恐不安,屏息看著內宮中那位九五之尊。 可誰也沒料到,官家至今都很平靜。 他封江軒為忠義侯,給了他最高的體面下葬,聲勢浩蕩,甚至停朝三日,以示對這位恩師最大的懷念。 緊接著又封了江家遺孤江云宜為安寧郡主,賞賜一張丹書鐵劵。 大堯至今唯一的郡主,唯一一張丹書鐵劵。 江云宜臉色消瘦,身形纖細,接過章力士手中圣旨,臉上不辨喜怒。 她哭得數日,到最后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卻依舊時常覺得眼睛抽疼。 偌大的江府,空得她一顆心再也沒有著落。 她和江軒相認不過三月,從永興三年的夏初到夏末,一個苦悶又炎熱的夏天,卻在他身上得到了最深切的關心和溫柔。 他注視著她,溫和平等,寵溺自由。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舒服和自在。 她前世混沌而不安,日日擔驚受怕。 今世步步艱難,茫然不知所措。 只有祖父,溫和而堅定地看著她——你的選擇是對的。 可如今,那道目光卻是再也沒有了。 “恭喜郡主?!?/br> 章黃門木著一張臉,臉上一道好長的傷疤,他不似以前那樣多話,低著頭,匆匆離去。 江云宜站在江府大堂里,里面的物件熟悉又陌生。 每日清晨,她在這里與祖父告別,去了醫館。傍晚回來,與祖父請安。 一磚一椅,都是熟悉的樣子。 可她今日看去,卻覺得它們成了一把刀,割得她鮮血淋漓。 背后的靈柩今日一大早下葬了,官家親自扶的靈,入了皇陵,乃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她再次看到這位至高無上的帝王,甚至蔓延出一股恨意。 若不是因為他,太傅本就羸弱的身體怎么會如此快就倒下。 宮闈內斗,天家奪權,到頭來流得卻是別人的血。 如何不讓人憤怒。 “云宜,世子來了?!毙榆呤沁^來幫忙的,如今也是熬得眼睛通紅,一身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