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閑燕寢無情者忙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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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李瑞霄醒來,喬子清已經在窗前梳妝了。 他披衣起身,見她正對鏡自覽,便湊過去瞧,正是:腳上鞋兒四寸羅,朱唇輕點一櫻多。 子清正拿著蟠螭紋菱花銅鏡看頭上簪的步搖,驀地鏡子里頭多出一張人臉來,“撲哧”一聲便笑了。又見他披頭散發,只肩上披了件青紗中單,帶子也不系,大刺刺地敞著懷。推著他肚子道:“看你像什么樣子?洗臉水還是溫的?!?/br> 李瑞霄自去梳洗,也不遣人來伺候。喬子清早早地給他打點停當衣物,他混沌著雙眼只管往身上套,連香囊扇套都是配好的。 做完了這些,子清便道:“過來,我給你攏頭發罷?!?/br> 他施施然走去坐了,心安理得地享受她伺候。喬子清一面給他梳頭一面道:“怎么這么多白發?你究竟多大歲數?我竟也沒問過?!?/br> 李瑞霄笑了笑,微闔雙目,但還是從菱花銅鏡里瞧見眼角嘴角有許多紋路。他懶洋洋地睨她一眼,道:“總歸比你大上許多。怎么,后悔了?” 她故意壞心眼地扯起他一縷頭發,心滿意足地聽見“嘶——”得一聲,然后哼道:“我吃虧不少?!?/br> 李瑞霄拿起銅鏡左右照了照,自得道:“雖然本督稱不上貌比潘安,但總歸比陸海辰那文弱書生要強。本督還整日練武,身體摔打得好?!?/br> 喬子清扳過他的臉,仔細端詳了一陣,煞有介事的,卻道:“嗯,十分慈祥?!?/br> 話音剛落,二人皆大笑起來,誰會覺得東廠提督、活閻羅、黑面神慈祥呢?大約也只有喬子清敢在他面前這樣淘氣。 正了正臉色,子清問道:“用什么簪?” “反正整日戴著烏紗,簪什么都一樣?!?/br> “那你瞧我頭上的簪子好看么?”喬子清擺弄著發髻上的步搖,低頭問。 他看子清穿一條落花流水紋馬面裙,又帶著蝶戀花步搖簪,哂笑一聲:“花團錦簇的?!?/br> 她惱得在他肩膀上一錘,并不用力,二人心里都軟軟的?!澳憔筒荒苷f點好的來夸我?” 李瑞霄做出十分夸張的神情來:“我的小祖宗,再夸您可就要上了天了!”喬子清笑倒在他懷里。李瑞霄順勢攬過了,又道:“左右是我給你的,怎么戴都好看?!?/br> 子清笑得直打跌,“你這人!竟然夸到自己頭上了!” 李瑞霄眼看天色不早,也不鬧了,就要起身出門。喬子清一把將他按?。骸叭嗖蝗嚯僦??看著氣色好些?!?/br> 李瑞霄揮一揮手:“我不耐煩用那些東西?!?/br> 誰料想了一想,他又笑著把臉伸到她面前,“來,揉吧,用嘴?!?/br> 子清雙手捧在他腦后,思索著從何處下口,然后笑嘻嘻地把他從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到臉頰額頭親了個遍,弄得他滿臉口脂印子,紅殷殷的好似喬子清從前的戲裝打扮。 她離得遠些,看了一看,滿意地點頭,接著故作驚訝地打趣道:“精神極了!哪里來的俊俏后生?保準一路上所有人全盯著督公瞧!” 李瑞霄佯怒道:“喬子清!” 子清乖乖地擰了帕子給他揩臉。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今日有約么?打扮這樣隆重?!?/br> 她道:“我見天兒的呆在家里悶得慌,過些日子就要八月十五,我上街置辦些東西來?!闭f罷,似是想到什么,微微嘆口氣。 他自然明白子清的心結,她京里的密友、同窗、同僚,都一并再見不得了。李瑞霄沉默了一陣,似是下定決心般地: “子清,想不想回應天府看看?這些日子恐怕京里不太平,你且出去避上一避。讓順安、瑩瑩兩個跟著?!?/br> 喬子清動了動雙唇,眼里有水光閃爍,卻沒答應,只推推他道:“督公,您再不走,就真遲啦——” 趙得祥下獄之后,由東緝事廠提督李瑞霄代行司禮監掌印太監之值。 喬子清到底還是走了,由順安、瑩瑩陪著,走水路南下,一路游山玩水,倒也并不著急去南京。 二人通信頻繁,多數是子清寫,他看。 子清每至一處,愛找山水盛景和市井繁華之處,感受鄉俗民情,又事無巨細地寫在信里。他曾戲謔,子清這些信件連綴起來,可以出一本游記,比起前人來絲毫也不差的,名字就叫做《李娘子游記》。 結果被子清大嘲名字太土,十分不雅,肯定沒有人看。 相比之下,李瑞霄的信就好似例行公事,每日請個平安,不是“甚好,勿念”就是“甚好,又胖了些,勿念”有時候最多來一句:“公事甚繁,已處理停當,勿念”。 弄得喬子清心里直犯嘀咕,太敷衍了,一點也不好。他說不準連信也沒空仔細讀,肯定白發又多了,最好不要禿頭得太厲害。 這一點倒是喬子清冤枉了他。雖說李瑞霄最近桌上的公文密奏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多,忙得腳不沾地,就是回家的時間也常常沒有,總是就在東廠湊合著休息了。但她的信,他都一遍遍地讀了,就當處理公事之余的消遣。但是這些,總不好讓喬子清知曉。那些個朝堂之事,他也不想讓子清牽扯進來就是了。 這晚他依然憩在東廠,正就著昏暗閃爍的油燈讀信,卻有個不速之客前來拜訪。 他不緊不慢地將信折好,收在前襟的口袋里,恭恭敬敬地請了跪安:“太子殿下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太子穿著一身黑漆漆的粗布袍子,渾身不自在,被李瑞霄這么一瞧,更不自在了。但還是忍著,低聲下氣道:“督公救我!” 趙得祥倒臺后,樹倒猢猻散,大群趨附者都遭了殃?;侍拥降滓仓雷约耗屈c斤兩,宛若痛失了最大的心腹和靠山,眼見到手的江山不保,一時間慌得六神無主?,F在李瑞霄可謂朝廷之上最粗的一根大腿,各方勢力哪個不是緊趕慢趕地來奉承巴結。 皇太子此舉,意料之中。 “本王叁弟,在東南屬地擁兵自重,隱有作亂之勢,督公可知?” “下官自然是知曉了?!?/br> 看李瑞霄四平八穩的樣子,皇太子心里發急,“督公何不發兵征討?” 李瑞霄拱手道:“下官雖統領閹軍十萬,但若要號令,須有圣上手諭?!?/br> 太子一聽便知道他是在打太極,皇帝遭趙得祥并張德勝禍害,身體每況愈下,每日半昏半醒,已經眼見不太行了。雖然心中暗恨,但他有求于人,面上還是擠出了笑。 “那督公打算放任其亂我江山?”太子急道。 “豈敢”李瑞霄垂下眼簾,“殿下明白出師有名的道理?” 皇太子急忙點頭,一揖到底:“督公有何指教?” “宮中八月十五中秋之宴,殿下何不邀叁皇子上京,合家團圓,共敘手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