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她不著痕跡地打量周圍過往賓客,將那些面孔記在腦海中,畢竟時隔太久,勢力格局變動,她不清楚這個圈子里是什么情況。 這也是林未光來柏林的其中一個原因。 自從與向家牽上線后,她其實對將來已經有了基本規劃,但要做的準備還有很多,她得慢慢來收集有用的信息,急不得。 而她并不打算告訴程靖森這些事。 她有自己的計較,程靖森能給她的說白了只有20%的林氏股份,與培養她對金融經濟的基礎素養,其余的還是要看她自己。 其實她完全可以跟他開這個口,憑他的人脈,為她理清各家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輕而易舉,可她不愿意這么做,她能自己做到的事,盡管要花費更多心力,也不愿再欠那人半分。 她與程靖森本就是不對等關系,而她從來不打算貫徹落實。 就在林未光目光流轉間,她忽然對上了一個人的視線。 那是名中年男性,身穿妥帖端正的西裝,長相周正,神情隨和,不至于過分出眾。 她以為只是偶然,誰知對方并不回避,反而就這么注視著她,甚至略抬了抬手中酒杯。 林未光心生疑惑,不著痕跡地將那人打量一番,越看越覺得熟悉,但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這不過是段小插曲,因為接下來她和程靖森便乘電梯前往三樓,也正是壽宴主角所在之處。 出了電梯,她隨程靖森前往包廂,然而剛邁出去幾步,便望見拐角處有兩個人駐足,正朝著他們這邊。 林未光以為又是什么塑料商業關系,沒打算吭聲,誰知走近后掃了眼那位年長的男子,才發現并不是這么回事。 不得不說程家兩兄弟都遺傳到了他們母親的優勢,一副五官幾乎讓人看不出真實年齡,走哪都是道風景。 面對兄長,程靖森神色稍有和緩,不似先前淡漠疏離,頷首:“好久不見?!?/br> 男人笑笑,俊逸面孔愈顯溫文隨和,“也就之前在國內小聚過一次,你也是夠忙的?!?/br> 他身旁站著名少年,瞧著年紀并不大,二十歲出頭的模樣,應當是程銘逸那位久居海外的哥哥。 他稍有好奇地打量一眼林未光,隨后便朝程靖森問好:“二叔?!?/br> 語氣十足尊敬,跟程銘逸有異曲同工之妙。 林未光也不知道這人怎么這么招小輩怕,她沒作聲,畢竟不知該以什么身份開口,便對男人笑了笑。 ——她只是好奇,程靖森他哥看到自家弟弟的女伴跟自己小兒子同齡,會是怎樣的心情。 不過這位也確實如傳聞中那樣性格溫厚,待人接物很細膩,與程靖森的冷厲迫人不同,他是位令人如沐春風的長輩。 唯一露出嚴肅的神情,是在他們前往包廂時,他提醒程靖森最近家中并不太平,近來行事需謹慎。 林未光還當程靖森奪了他大哥的位置,兄弟鬩墻,如今看來并非如此,不過一個更喜清閑,一個恰有實力。 包廂內滿室明亮,桌前已經落座幾人,本在閑談,聽聞開門聲響,都朝這邊望了過來。 林未光這才切實感覺到壓力。 程家老輩的目光與樓下那群人完全不同,帶著冰冷戾氣,完全脫離打量范疇,仿佛審視物件,令她格外不舒服。 尤其坐在主位的那名老者,額角一道細長疤痕,跨得眉尾削去幾分,面無表情,無端生出幾分陰鷙沉郁。 林未光被他瞧得徒生寒意,偏偏避無可避,只得暗自掐緊掌心,佯裝無事去迎對方視線。 她正惱恨自己窩囊,垂在身側的手忽然被握住,對方指尖微涼,不著痕跡制止她自虐般的行徑,輕撫過她隱隱作痛的掌心。 又略微施力,卻怕弄疼她似的,仿佛在責備她的行為。 林未光微怔,下意識看了眼身旁程靖森,卻見他神態自若,握著她的手也不曾松開半分。 在他身邊,她好像什么都不必怕。 林未光被成功安撫,那份惶恐難安隨之消失不見。 心跳不合時宜地吵鬧起來,喧天鑼鼓。她覺得自己真要栽完了,不得翻身。 “怎么,仲叔是許久未見,認不出我了?”侍從拉開座椅,程靖森慢條斯理落座,“話也不說,我還當是不歡迎?!?/br> 程仲明聞言輕笑,眼底凌然掩去幾分,道:“這什么話,你們兄弟二人都在國內待著,一年半載才聚一回,我可高興都來不及?!?/br> 林未光坐在程靖森身邊,謹記何恕當初教誨,少說話不作為,沉默萬歲。 “不過,”程仲明話鋒一轉,“這回是家宴,你帶外人來,實在欠考慮?!?/br> “外人?”程靖森似笑非笑地重復這字眼,溫聲回話,“仲叔就別調侃我了,免得我回去還要哄她?!?/br> 林未光心底都快把白眼翻上天了,仍舊規規矩矩坐在自己位置,裝聽不見。 聽聞程靖森這套說辭,程仲明面色不改,只微抬下顎,問:“是嗎,那另一個呢?” 示意立于他身后的那名保鏢。 林未光其實也注意到了,在他們進入包廂時,何恕便默認在外候著,唯獨保鏢跟了進來,寸步不離。 難不成吃頓飯還有概率發生流血事件? “總要防患于未然?!?/br> 程靖森道,不疾不徐地:“畢竟當年那場意外在座各位都清楚,多做個準備也無妨?!?/br> 話音剛落,眾人神情各異,程仲明更是沉了臉色,額角那道疤愈發矚目。 林未光覺得如果自己猜的不錯,估計這疤就是程靖森給整出來的,還放這內涵呢。 嘖,這一家子姓程的還真能折騰。 氣氛并未僵持太久,待所有人都入席,酒菜也逐一擺滿桌面,話題很快轉向輕松日常,仿佛方才的劍拔弩張都是錯覺。 雖然清楚飯菜不至于有毒,林未光還是食不知味,注意力全放那幾位長輩模樣的人身上。 飯沒吃多久,眾人便已將酒喝過一輪,除去壽宴主角,屬程靖森接酒最頻繁。 酒桌文化沒營養,皆是滿杯的敬法,林未光端看那溶滟酒液都覺得胃疼,身旁男人眉眼卻不見染上醉意。 這人沒怎么吃東西,酒倒喝了不少,林未光沒見過這仿佛要用酒精把人灌死的喝法,擔心他胃受不住,于是伸手去扯他衣擺,教他悠著點。 程靖森按下她手指,并不搭理,照常與在座長輩談笑風生,不知不覺又是幾回空杯。 林未光輕蹙起眉,沒再動作。 然而她這行為卻早已被有心人盡收眼底,坐在程仲明身邊的那名年長者擱下酒杯,施施然開口:“這還是靖森頭回帶人來見長輩,小丫頭是怕生?怎么也不見說話?!?/br> 話音剛落,全場焦點轉移,落在那名始終沉默的少女身上。 林未光不動聲色地顫了顫睫羽。 ——好家伙,在這兒等著她呢。 之前談話氣氛太溫馨尋常,讓人真以為是場普通家宴,無知無覺中麻痹了她的提防,此時才重響警鈴。 “抱歉啊伯伯,我沒經過這種場,太緊張,不知道說什么好?!彼鋈坏匦π?,裝出內斂嬌柔模樣,“見你們聊得熱鬧,我也不好意思插話,竟然還要您開口提醒,實在不合禮數?!?/br> 她把話說得很滿,態度恭敬得體,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除了順著臺階下別無選擇。 而林未光也的確上道,不疾不徐站起身,為自己斟一杯酒,雙手托杯,做足了姿態。 她面朝以程仲明為中心的幾名長者,腰身挺直,頷首示意:“這杯,算我賠罪?!?/br> 話音剛落,不給旁人反應機會,她便利索地將酒一飲而盡。 杯子再擱下時,與桌面碰出清脆的響。 全場寂然。 那名長輩略略挑眉,像是覺得意外,就連程仲明也重新審視起她,除此之外,與她同輩的少年投來詫異目光。 唯有程靖森唇角笑意淡去幾分,無甚情緒地望著她,眸底深沉。 一杯酒下肚,林未光雖然會喝,但也沒試過一口悶,唇齒間辛辣苦澀,勉強能接受。 媽的。 林未光眉眼帶笑,卻在心里狠狠啐了口,想今天忍的氣,遲早得從這些老東西身上連本帶利討回來。 這酒該她喝,沒必要事事讓程靖森替她擋,這種場在她只身回林家后只會更多,既然遲早都要獨當一面,她沒必要回避。 想罷,她調整呼吸,開口:“我再敬各位長輩一杯?!?/br> 說完,她再度為自己斟滿酒杯,正欲執起飲下,卻被另一只手按住。 林未光怔住,垂眼看向身邊那人,落在她手背的力道不容置喙,是對方鮮少流露出的冷硬強勢。 她隱約察覺到男人似乎心情并不太好。 這想法剛冒出,程靖森便掀起眼簾掃她一眼,那眼神太涼薄,瞧得她一愣,隨即腰身微緊,竟被他不由分說攔腰摟進懷中。 林未光那股子勁兒只要起來,很難再壓回去,偏偏男人牢牢將她摁住,迫使她乖巧安分。 “小孩兒不懂事,各位少開她玩笑,免得她當真?!?/br> 低沉嗓音自頭頂響起,她聽見程靖森很輕地笑了聲,繼而道:“這杯敬酒,我替她喝?!?/br> 酒杯被他挪到旁邊,位置巧妙,是她夠不到的地方,林未光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將酒飲盡,擱回桌面。 吊頂燈光盛滿玻璃杯,又瀉進她眼底,她無聲抿唇,不知是不是因為酒意上頭,胸腔滿是升騰酸澀。 既如此,眾人也不好再說什么。 這事就算過去了,林未光沒有作聲,只去推橫在腰間的手臂,程靖森以為她是在較勁,輕蹙起眉將她按住。 “聽話?!彼痛寡酆?,“安分些,別鬧我?!?/br> 因二人距離,他一呼一吸都清晰觸著她,清冽凌然中摻雜幾分淺淡酒氣,平白無故增添勾纏曖昧。 林未光瞬間不動彈了。 她從未跟他挨得如此近,僵坐在男人腿上,彼此之間的體溫都能感知得清清楚楚,她知道這只是演戲罷了,卻控制不住自己慌亂心跳。 ——正因明白對方沒那個意思,才更顯得她居心不良,做不到真正坦然以對。 沒出息透了。 林未光徹底偃旗息鼓,側首將臉埋藏于男人肩頸,耳根泛著紅,落在旁人眼中,倒真像小姑娘羞赧難為情。 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并不是在演戲,心動是演不出來的,她狼狽地藏起這份情愫。 “你們感情倒是不錯?!?/br> 程仲明若有所思地望著程靖森,笑笑:“不過,你彬叔聽說這事,卻并不知情,還打算跟我要人呢?!?/br> 冷不丁提起林誠彬,林未光徒生寒意,她身份擺在這,話題終究要落在這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