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
同樣撿起一支蘆葦,輕飄飄扔到優曇身旁,邁步跟上。 江對面,昔日鳳棲山的土匪王二麻子,因為認罪態度積極,他兄長又交了贖金,已然出獄。洗心革面在江邊當上了漁民。 正要收網回家,忽見兩道身影凌于江面,一同隨波逐浪而來。秋風吹鼓得衣袂飄飄,落日余暉下,宛如神仙。 王二麻子先是震驚,“個斑馬娘的,神仙下凡了?” 待看清了其中一人的玉色袈裟和光頭,震驚立馬變成了驚懼。倒抽一口涼氣,膝蓋一軟,直接跪了。 “大,大師饒命——” —— 在左玟休沐的第五天,他們回到了京城的大相國寺。 此時天還未明,大相國寺里已有僧人在做早課。 佛塔前,正別離。 “這幾日多謝……” 優曇微微搖頭,目光澄凈,溫和道,“能與知己同游,不勝歡喜?!?/br> 左玟笑了聲,“既然如此,我便不謝了?!?/br> 左玟轉過身,正要朝大門走去。卻聽得下方清和的聲音緩緩道,“九月初九那日,不要來相送?!?/br> 左玟的身子在靜立一瞬,回過頭注視優曇。 四目相對,風聲極輕。她微微頷首,應了聲“好?!?/br> 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佛塔前,優曇一路望著左玟離去,面色祥和,無悲無喜。他雙手合十,腕上卻再沒有了佛珠。 “阿彌陀佛?!?/br> 不相見便不相念,不相送,便不算離別。 如此甚好。 —— 從大相國寺走回相府,左玟就沒有前幾日那么太平和清凈了。 天色將明,京城的街頭已是熱鬧非凡。這種平常的熱鬧水平,在發現左玟的身影后,一瞬間炸開了鍋,爆發出平時十倍的熱烈。 一早起賣菜的菜販子驚喜地指,“快看,那是不是左丞相!” 旁邊買菜的婦人瞇著眼一看,“是左狀元……啊不,應該是左,左娘子?” 菜販子登時怒了,“你放屁!明明是左丞相!” 婦人不甘示弱,“是左相,也是左娘子?!?/br> “傳聞,都是傳聞!” 買菜的和賣菜掐了起來,卻有更多人喧鬧起來,對左玟指指點點。 有個賣花的年輕姑娘帶著些期冀,高聲喊,“左丞相,你當真是女子嗎?” 一直面色如常行走的左玟偏過頭,看向那姑娘,微笑點頭。 “是?!?/br> 一句應答,掀起軒然大波。 “真是女子!” “左相真是女的,那,那江州水患彗星襲月,也都是因為她……” “不可能!你別瞎聽那些讀書人胡扯?!?/br> 卻有一老學究搖頭晃腦,“彗星襲月,江州水患,皆因左相隱瞞女兒身提出女子科舉,霍亂朝綱導致。我要是她,就該告罪于天下,好好回家相夫教子?!?/br> 此話一出,前面掐起來的婦人和菜販子都對其怒目而視。 婦人抓起手邊一把青菜,直接扔了過去,罵道,“老東西放什么狗屁!” 菜販子抄起攤子上的玉米也跟著砸了過去,“左丞相也是你個老畜牲能說的?信不信老子說一聲,這條街上都沒有人賣你家的菜?!?/br> 老學究躲過了青菜,卻被玉米砸中,捂著頭,氣得老臉通紅。 “放肆!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好也罷,壞也罷。種種言語傳入左玟耳中,卻不能使她的神色有絲毫改變,步伐有絲毫紊亂。她仍舊是按照自己的步調朝著相府走去,步伐沉穩,不疾不徐。 晨曦破曉,有一道紫氣由東邊而來,映著街頭緩步而行的身影,巍然不侵…… 第126章 當成正果 左玟步行回到相府,早有得到消息的妙真等女郎出來相迎。 她們對左玟的一切決策都是絕對的支持,包括這次公開揭露女兒身,改革女子科舉。盡管有些不理解她為何要這么心急,但也不會多問,只會以自己的方式支持。 相比于朝堂那些過往得了左玟新策好處還想要拉她下馬的官員來說,妖精們反而純粹和知恩圖報得多。 當然了,也不能一桿子打死所有人。這日下衙后,相府就迎來了幾位朝臣。 事實上,從左玟揭露女兒身那日起,每天都有人上門求見,只是因為左玟外出沒能見成。今天左玟那么高調地在街上走了一圈,他們自然也就得了消息過來了。 這些人中,有左玟的同年好友,亦有她提拔上來的朝臣或門生。十年時間爬到相位,左玟在朝中當然不會是孤臣。只是未免皇帝戒備,平素不顯罷了。就算是這幾日來的,也只是作為代表的一部分罷了。 相府的書房內,左玟聽完了朝上這幾天的情況,面色不見絲毫慌張,頷首道, “你們說的,我都知曉了?!焙竺婺蔷湓捳f的不準確,應該是,這些情況她回來之前就已經猜到了。 說罷,她又看向站在幾名官員中間,連官服都沒換下的陸長庚,語聲帶了絲笑意, “這幾天辛苦陸兄了?!?/br> 陸齋長現在已是三品大員,十年過去,他已成為京城陸家家主。娶妻生子,蓄了短須。 他與左玟是出了名的關系好,所以沒什么好避諱的。這幾日就屬他來的最勤。左玟不在時,朝中的局勢也都是他來把控。 此刻聽了左玟的話,陸長庚擺擺手,“你我之間還說什么客氣話?” 又道,“此次的事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江洲水患本來算不得什么,偏偏被有心人跟彗星襲月聯系上,說成是上天不滿你女兒身和女子科舉的警示。還傳得人盡皆知。禮部張老狗那一批酸腐本就不滿你年紀輕輕壓他一頭,這一回就屬他們蹦得最歡。欽天監的上報,還有京城里傳的消息都跟他們脫不開關系。 再有就是天下士子……唉,我不說你也知道。女子科舉觸犯了他們的根本利益,他們定然是不依的。我得到消息,京城和周邊的士子已經弄了個千人請愿書,只等你明日上朝就會發難?!?/br> 他說到最后面色嚴肅,口吻中不覺帶了些親近之人才有的埋怨。 “你這次,何必那么心急呢?” 被說了一通,左玟面上的笑意反而漸濃。雖然左玟如今的官職要高于陸長庚,但在私下相處時,還是書院里齋長和學子的感覺。 她搖了搖頭,輕笑道,“陸兄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既然提前收到了消息,我可不信你沒有安排?!?/br> 陸長庚:…… 書房內另一個樊姓官員已然笑起來,道,“知陸大人者,還是左相?!?/br> 陸長庚扭頭瞪了說話那人一眼,一臉無奈,嘴角卻忍不住上揚了些許。 知道陸長庚不介意,那樊大人又帶了些玩味和自信的口吻道, “前兩日,陸大人就讓我等也去準備了一份萬民書,保準比他們簽的人多?!?/br> 他開了頭,其他幾個也就都跟著附和。 “一群庸碌之輩,還想污蔑丞相?!?/br> “說到底還是因為丞相多年來真心為民,百姓記在心里?!?/br> 不管這些話里拍馬屁的成分有多少,但事實也是存在的。 左玟靜靜著聽他們說完,卻問道,“那些士子不愿女子科舉,諸位又如何看待此舉呢?” 她目光沉靜,好似隨意地問出這么一句。陸長庚只含笑與左玟對視一眼,但笑不語。其他幾個官員互相看看,各自開口道。 一人道,“不瞞丞相,其實下官開始也不太樂意。但下官這么多年就知道一個道理,跟著丞相總是沒錯的?!?/br> “下官家有悍婦,膝下只有兩個女兒。若是此策能成,倒是省了過繼的麻煩事?!敝澳欠笕诵呛钦f了自家的情況,又補充道, “其實京城里很多女兒都是熟讀詩書,下大力氣培養的,他們對女子科舉都不是那么排斥。吵得最歡的,是那些考不中,屢屢落榜或者即將科考的士子?!?/br> “說的是。只有沒本事考不中的才擔心那些。我家小子若是連后進的女郎都考不過,回老家種地也是活該?!?/br> 待到這些人說完,陸長庚才微笑著,緩緩對左玟道了一句,“你放心?!?/br> “甚好?!?/br> 左玟輕輕呼出一口氣。站起身來,端端正正拱手對幾人鞠了一禮,“將大周交給諸位,我很放心?!?/br> 幾人大驚,紛紛起身回禮,“丞相這是說的什么話……” “不敢不敢,下官還要仰仗丞相帶領指路呢?!?/br> 唯有陸長庚,仿佛感覺到什么,微微皺眉。 左玟又走到書桌前,拿起幾張寫滿文字的紙,分散遞給幾人。溫聲道,“大家先看一看?!?/br> “這是?” “張尚書縱妻弟搶占民田的證詞……嘶,向崇那廝滿口仁義道德,私底下竟然……” “好個韓殊,欽天監的言辭果然與他有關……” “物證俱全。丞相早拿出這些東西,哪還輪得到那些小人蹦跶到今日?明日早朝,我定要好好參他們一筆!” 左玟拿出來的不是其他,正是這幾天參她最起勁的那些大臣的陰私錯處。大到行賄勾結,小到某些官員的親戚仗勢欺人。樁樁件件,如數家珍。 面對一眾人震驚中夾帶一絲恐懼敬畏的目光,左玟神色不改。淡淡道, “諸位的安排已經很好,本相此舉不過錦上添花罷了。這些消息諸君帶回去分一分,今晚再勞累一夜,寫好了彈劾的折子。明日上朝也好熱鬧一番?!?/br> 沒有人敢問左玟是從哪里搞來這么多對方的錯處陰私,眾臣應了聲,因為最后的幾張紙,他們離開時連步伐都邁得輕了許多。 他們會恐懼是正常的,左玟能挖出那些政敵的陰私,自然也能挖出他們的。猶如一把利劍,懸在每一個人頭頂。 其他人都走了,卻有陸長庚留了下來。他是為數不多知道左玟與妖精等非凡存在有關的人之一,所以對于左玟能知道那么多不甚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