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這些女孩,長得漂亮的賣其他州做娼妓,長得不好看實在賣不出價的就弄成殘疾,讓她們去別地乞討。 個中陰私手段令人發指。 這消息傳回京城,聽說引得景康帝勃然大怒。所有參與了殘害孩童的掠賣團伙的人販子,都判了凌遲處死,以做警示。 最初帶人查抄窩點的左玟也得了嘉獎,升官做了同知。 然而收到升官文書的左玟并不開心,還在為處理那些女孩的后續生活發愁。 被整成殘疾的、沒來得及賣出的、加上那些被找回來的女孩,光泉州就累計有二十余人。被家人領回去的,只有被拐來的、肢體健全、沒來得及賣出的五人。其余的,不是找不回家,就是明確被家人所棄。 尤其是賣入花樓的女童,就算有些還沒有破身,家人絕大多數也不肯再認。殘疾的就更不必說了。 這么些孩子,朝庭最多也只能撥一些她們“賣身”的銀錢,無法真正規置她們的未來。 沒辦法,外州的左玟暫且顧不上,便先將泉州的人安置在了城里。年歲大一些的暫且去妙真的酒樓做工,年歲小的就請顏如玉先教她們識字念書。 一應支出暫且由左玟提供。 但左玟知道,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救不下更多的人。 正發愁之時,顏如玉那邊的學堂沒開幾天,又出了岔子。 卻原來是她請顏如玉帶的女孩們不肯學讀書寫字,鬧了起來—— 窗明幾凈的書房內,左玟面對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女孩的視線,深感壓力巨大。 女孩們還是感激救了自己的左玟的。見了她十分尊敬地問好,紛紛道, “見過左大人?!?/br> 左玟點點頭,保持溫和而不失威嚴的作派。因為知道她們的訴求,也不拐彎,直截了當問道,“你們為何不愿讀書?” 女孩們面面相覷,有幾個往后縮了縮,卻是其中一個樣貌極為普通,身后哄著兩個嬰兒的瘦弱女孩站起來道,“大人,女孩讀書是沒有用的。最后還是要嫁人的。我乞討時就聽人說,女子書讀得多了最壞。不如好好學做飯學刺繡,還能有點作用?!?/br> 另一個女孩贊同,“對,我娘也是這么說的。女兒都是賠錢貨,早晚是別人家的?!?/br> 有這兩個開頭,其他人紛紛鼓起勇氣。 “是啊大人?!?/br> “都這么說?!?/br> “我們哪能碰書呢?!?/br> 七嘴八舌的話語讓左玟心里一陣憋悶,胸口仿佛堵著一口涼嗖嗖的氣,又像是融熱的巖漿,難受的厲害。 “你們……” 話還沒說完,最開始講話的那個為首的女孩示意大家停下,對左玟真摯的道, “大人,讀書可費銀子了,您救了我們還給我們安置了住所。大家已經很感激了,不必再為我們費銀子?!?/br> 這個女孩面容普通,嗓音粗澀。眼里全然沒有天真,只有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成熟世故和認真。 感激是真的,覺得沒必要也是真的。 左玟看著她,深吸一口氣,輕聲問,“你叫什么名字?” 那照顧嬰兒的女孩回答,“我叫草兒?!?/br> 左玟點點頭,“原來你就是草兒。小七跟我說過你?!?/br> 草兒是個乞討的孩子中難得的幸運的例外。 她是帶著差點被溺死的meimei逃出家的。窮苦的人家養孩子艱難,為延續后代,生出兒子就養大。生出女兒大都溺死或者丟棄在山林喂野獸。草兒因為是長女,生她的時候家里環境還過得去,才養到了六七歲。雖然不斷挨打做活,也能活命。 她的二meimei就沒那么好運了,一出生就被溺死在尿盆里。那件事給了草兒極大的心里陰影。等到三meimei出生,她就溜進產房,抱著meimei逃離了家。 在出逃的路上,她又在野獸嘴下救了另一名女嬰。帶著兩個meimei,一路乞討到了泉州城。因為人小機靈,討了不少同情的打賞,引起了那伙人販子注意??巯滤粋€meimei,讓她為自己行乞賺錢。。 草兒低下頭,枯黃的臉上有些泛紅?!靶∑適eimei很厲害,比我們都厲害。她才是讀書的人?!?/br> 左玟聞得此語,心里更是憋悶。 走到草兒身旁,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語聲沉沉,“讀書沒有男女貴賤之分,每個人都有求知的權利?!?/br> 草兒抬起頭,“可是我娘……” “她是錯的?!?/br> “就算她是錯的,難道那么多人都是錯的?” 草兒并不容易被說服,她雖感激左玟,但性子也執拗。 仰頭看著左玟,她抿著嘴,質問道,“大人說讀書沒有男女貴賤之分,但為何男子能夠做官,女子只能在后宅洗衣做飯?我們讀了書學了字難道也能像您一樣科舉做官嗎?” 室內安靜了片刻,左玟笑起來,瞇著眼, “那,也不一定?!?/br> 她淡淡道,“也會有女子,可以不嫁人,還能做官的?!?/br> 草兒給了她一個“你在騙我”的眼神。 左玟搖搖頭,眼中有什么發生了改變。鄭重道, “我們做個約定——以十年為期,我能讓天下女子能考科舉做官,你需得給我考個進士回來?!?/br> 屋內的女孩們發出小聲的驚呼。 “這怎么可能呢?!?/br> “大人騙我們呢?!?/br> 唯獨草兒對上左玟認真的眉眼,遲疑道, “要是不成呢?” “你想怎樣?” “我想要一間宅子,養那些要被溺死喂野獸的小meimei?!彼袷怯X得自己要求太過分,又著急的補充一句,“我能去學做女工,做飯,做衣裳,種地討飯,我都可以。我能自己養?!?/br> 她的眼神太真誠,左玟想起草兒的經歷,喉頭有些哽咽。 深深做了兩個深呼吸,她道是,“這個不用等?!?/br> 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發,左玟勾起嘴角,緩緩道,“你聽說過珍妮機嗎?” —— 就在左玟為了女孩們的未來cao碎心的同時,知州府里,賀知州落下筆墨,將寫好的東西折進信封。 冷冷道,“如今整個泉州百姓都在夸贊姓左那小子的功績,我們不能再等了?!?/br> 才擺脫冤鬼纏身,恢復過來的賀延年接過了信封,目光陰狠,“父親,要不讓我帶人去……” 賀知州笑起來,“有利刃可用,何必臟了我兒的手?!?/br> 指了指信封,他吩咐道,“你親自出海一趟,將此信親手交給……然后……需得謹慎行事?!?/br> “父親放心,孩兒一定親手送到?!?/br> —— 遠在京城,大相國寺內。 寶相莊嚴的佛子從定中醒來,微皺眉。輕聲呢喃,“禍起東?!?/br> 而后在佛前一禮,起身出塔。 第105章 辛十四娘 茫茫東海上,漂浮著一座被黑霧籠罩的山。這座山不知在滄海中存在了多少年,山體無相無形,若存若亡,于虛無縹緲的云海間飄搖。 在山體的東北方,有一道拱門。乃是由巨大的桃枝天然拱垂形成。門上附有金光銘文,氣息玄妙莫測。 有兩名穿著金甲的神將駐守在門外,但見得金光閃爍,而看不清他們的形貌。 門里則是一團漆黑的濃霧,時不時有猙獰奇怪的妖魔怒吼著沖撞桃木門上的金光結界。每當有強大的妖魔撞擊上來,金光屏障就會微微震顫。 郁荼的靈識靜靜矗立在滄海上,雙眸猩紅。仿佛有無形的力量牽制著他,讓他不能動彈,只能用滿是怨恨的眼神俯瞰下方被黑霧包裹的無相之山。 這是他的夢境,不可控的夢境。他不知自己為何會存在于此,但心中卻充斥著對這座山的排斥憎恨——和故意回避的親近之感。 就快了,就快結束了。 他看到茫茫海岸上飄來怨氣的黑霧,也不知受到什么隱秘的牽引,都朝著無相之山而去。一點點侵蝕著桃木大門。 守門的神將語聲發苦,“又來了,怎么又來了?!?/br> “人間不太平,這東海怕是又要起大戰?!?/br> “本來他走了以后,鬼門就不太行了,全靠酆都想出的法子,借陽間鬼王鎮門才堅持了這么些年。要是再來一場大戰……讓門里的孽障們跑出來,可就全完了?!?/br> 桃木門里,一條頭生烏黑角、為血煞之氣纏繞的獨目孽龍猛地沖撞了一下金光大門。 被門上金光震開后,它反而大笑,“快了,就快了——東海龍宮的雜碎,你們的安生日子到頭了哈哈哈——” 又有丑陋猙獰的鬼物連續撲來,語聲充滿恨意。 “陰府拿我等鎮門時可曾想過如今嗎——” 兩名神將冷哼一聲,一人手中現出金光覆蓋的葦索,飛入門內,鞭打門前的妖魔。 口中呵斥,“想出去?除非我們倆身死道消?!?/br> 另一個則放出一只金光大虎,怒吼一聲,沖進門內,咬住一只剛才說話的鬼王。 那鬼王在虎口中哀嚎一聲,化為怨氣,靈識不存。大虎也隨后消失。 先后被葦索與大虎威懾,擠在門口的妖魔萬鬼暫時散了開去??商翎叺穆曇暨€在繼續。 “你們得意不了幾天了——” “待鬼門關破之日,就是你們身死道消之時哈哈哈——” 黑霧包裹的山體漸漸模糊,泉州城的某個宅院中,郁荼睜開雙眼。 冷冷嗤笑一聲,被怨恨填滿的猩紅的眼里竟是道不明的快意。 “毀了好……毀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