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又記載,“左郎君于城隍廟,銀杏樹下單獨送予青行燈許愿牌……” 改完一本,青行燈還是沒有馬上填許愿牌,而是掏出另一本名為《青行燈本紀》的小冊子,翻到最后一頁記載—— “雖然青行燈只喜愛故事,但是如果要跟左郎君……可?!?/br> 寫完以后,穿著青衣的女妖才收好小本本,捏著許愿牌感嘆道,“不是我,不爭氣。只怪左郎,過于甜美?!?/br> 開始用母語寫自己的愿望——揚名立萬。 左玟全然不知青行燈又瞎寫了什么,有了什么樣的轉變。將許愿牌送給青行燈以后,她見橋對面的銀杏樹下看起來人更少一些,便拿著自己的牌子,準備走過遇緣橋,去另一邊拋許愿牌。 踩上橋身的臺階,也不知是什么緣故,自她走上石橋,這橋上就沒有別人通過了。淡淡的,幾乎與黑夜相融的鬼霧籠罩了此地,讓其他有心想往橋上過的人自覺偏離了原有目標,不再過橋。 左玟走到石橋中間,便瞧見一個身長玉立的青年,提著一盞蓮花燈站在雕刻著喜鵲的石欄邊,靜靜佇立著,像是在等什么人。 青年穿著一身月牙白的長衫,清瘦挺拔。似是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看向了左玟。 那人模樣生得極為清俊,五官精致漂亮,組合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韻味。膚色蒼白,顯得病弱了些,淡色的薄唇輕輕抿著,好像緊張,又像是被誰欺負了。 尤其一雙眼,比尋常人都要多幾分活氣,看到他的眼,仿佛就能領會到他的情緒一般。 他手中是一盞做工精美的紅色蓮花燈,月牙白的袍色在黑夜中格外顯眼。墨色的發絲被夜風輕輕吹揚。一紅,一白,一墨。三色在元宵的燈火下相互暈染,有些模糊的不真實感。冬夜的風吹得衣袂翩翩,宛如畫中仙人。 那青年看著左玟,原本抿緊的唇角微微勾起。因為喜悅,眉眼的風情更濃,只是笑容看起來有些緊張。 左玟覺得這個漂亮的青年看著有點眼熟,但又不記得自己在哪里見過。既是不認識的人,也就沒想主動結交。暗自感嘆過這青年皮相真好看,便淺淺回了個笑,微微頷首,以示禮貌。然后就要繞開他,下橋離開。 不想才走到青年身側,那人竟然急切地邁出一步,橫側過來擋在了遇緣橋的中央。 左玟被他的舉動弄得心中莫名,疑惑地問了一句,“兄臺攔住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她一向來好脾氣,對誰都是這般溫和。 青年被她盯著看,整個人看著都有些僵硬了。把手臂伸出,遞過去提著的蓮花燈,開口道是,“我想,將此燈送給你?!?/br> 他說話的聲音有點低,可是在這么喧鬧的地方左玟竟也能聽得清楚。 看了眼那由竹木和綾絹組成的紅色蓮花燈,左玟不覺啞然失笑,搖頭拒絕,“你我素未謀面,兄臺為何要將此燈送給我?” 頓了頓,她又笑道,“就算要送,也該是尋個心悅的女子,才能送此蓮花燈啊?!?/br> 聽到左玟說“心悅”,青年的手指收緊,愈發有些無措??煽粗箸涞难凵裼謭远o比。 突然上前一步,他鼓起勇氣拉起左玟的手,強行把花燈塞進了她的手中。 又把她的手握在掌中,不讓她松開。青年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幾分執拗,道,“這是我親手做的,請你收下吧?!?/br> 左玟感覺到握著她的手掌冰冷,輕輕顫了顫。又見那青年眼底的執著哀求,一股子熟悉的對眼前人的憐惜之感襲上心頭。此等笨拙又膽怯的作態,著實令她心軟,不忍拒絕。 她嘆息一聲,放軟了口吻,語聲中透出兩絲安撫的意味。道是,“兄臺美意,我收下也可。在下是麗澤書院的學子左玟,還不知兄臺如何稱呼?為何要送花燈給我呢?” 聽到左玟說要收下,青年先是一喜,眼中明亮。待左玟問他的名字和緣由,他又似卡殼了。緊張無比, “我……” 他抿了抿唇,低聲答,“我叫度朔?!?/br> “度朔?”左玟點點頭,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奇怪,好像還在哪里聽過。 “這盞燈,”度朔輕輕吐出一口氣,低下頭藏住眼中的情緒,方才說出臨時想好的緣由,道是, “這燈我原本是想送給心慕之人的,但他……” 后面的話沒有說完,留下左玟想象的空間。頓了一頓,他輕聲道,“你與他,有點像。我送給你,也算全了些遺憾?!?/br> 這青年垂著頭,身姿清瘦,不堪傷情的模樣。 語聲帶著求而不得的悲傷,又充滿了深情。讓左玟一瞬間腦補出了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反而不好去提人家的傷心事了。 只是提著那蓮花燈,覺得輕飄飄的花燈也千斤重,承擔了那般的用心和深情。還有些灼手。 糾結再三,她還是好言勸解道,“兄臺既然親手做了花燈,哪怕不能贈送給心愛之人,也不應隨便送給旁人做代替?!?/br> 說完,便對上一雙清透漂亮的像是會說話一樣的眼睛。感覺到個中的委屈,執拗。她便又心軟了。 左玟暗道,這么大個人了,怎么委屈得像個孩子似的。倒是跟郁荼有些相像。 拒絕的話再說不出,只得嘆道,“如此,在下可以先替兄臺保存此物。待到兄臺日后后悔,可以來麗澤書院尋我拿回就是?!?/br> “好?!?/br> 名為度朔的漂亮青年點著頭,好一副歡喜的模樣,眼眸晶亮,如夏日夜空璀璨的星辰。 左玟看著他的笑顏,不免贊嘆,“兄臺卻是好相貌,何必為情所執……” 被左玟夸了一句,那度朔緊張得手腳都不知要怎么擺放了。匆匆留下了一句“多謝你”,便頭也不回走下了石橋。 眨眼間,就穿梭入人群,找尋不見了。 也在度朔離開的一瞬間,四周籠罩的鬼霧頓時散開。之前被鬼霧影響避開的人,也同時想起來什么,帶著怪異的感覺走上了遇緣橋。 左玟一手提著蓮花燈,一手拿著自己的許愿牌,往另一端走。 心中也有點怪異的感覺——怎么先前度朔在時,橋上始終只有他們兩個人,還那么安靜。度朔一走,人也多了,又重新變得喧鬧起來? 總該不會,那度朔又不是正常人吧? 左玟搖搖頭,覺得自己的運氣,不至于這么秀…… 走到另一棵銀杏樹下,左玟正想把許愿牌拋到樹上,不想一低頭,先看見了度朔送給她的蓮花燈。驀然愣住。 花燈還是那樣精美,持握的手柄都被細心磨過,半點也不扎手。 不同的是,那花燈里面,除了燭火,還放了一顆渾圓閃動柔光的寶珠。 “這……” 左玟驚訝地欲去拿燈心里的寶珠,手指剛剛碰到冰涼的珠子,還未拿起,便聽得耳邊一聲喚,“且慢!” 那聲音也不甚響亮,可響在左玟耳中卻仿若獅子吼一樣,讓她耳朵發震。 左玟手指停住,迷茫地偏過頭去。 映入眼簾的,是玉色袈裟交疊的領口。視線上移,便對上一雙褐色的清透眼眸。膚色瑩白如玉,眉心的紅色胭脂痣,莊嚴祥和。 “優曇大師?” 優曇微微頷首,雙手合十,“左施主?!?/br> 不等左玟詢問,他便指著那蓮花燈里的寶珠,平靜道,“此乃明器,施主若相信貧僧,可否讓貧僧先看一看?!?/br> 左玟自然信他,將蓮花燈遞出些許。道,“大師請看?!?/br> 優曇和尚遂伸手,取出了蓮燈中心的寶珠。 他一邊拿珠子,左玟卻是留意到優曇的穿著還是那件單薄的袈裟。 看看四周旁人和自己,再看看和尚的,忍不住問,“大師,你穿的這么單薄,不覺得冷嗎?” 優曇笑容淺淺,目光清透而悲憫,“多謝左施主關懷,貧僧有佛力加持,不畏冷暖?!?/br> 說罷,也不看左玟驚嘆的表情,自端詳著那顆寶珠,輕輕皺起眉頭。 “怪哉。怪哉?!?/br> 左玟好奇,“什么怪哉?” 優曇搖了搖頭,將寶珠遞給左玟,道是,“此物不凡,原是件明器,難得的是有人特意化解了其中的尸氣。施主可以攜帶?!?/br> 左玟接過寶珠,一眼看過去還有點眼熟,卻也沒細看,直接收入囊中。 解釋道,“這不是我的東西,只是暫且放在我這里罷了?!?/br> 靜靜等待她收好了寶珠,優曇和尚又溫聲道,“左施主請伸出一只手?!?/br> “伸手?”左玟一臉懵逼。 “嗯?!?/br> 知道這些和尚道士都是神神叨叨的,她相信優曇不會害她,遂乖乖伸出右手。 優曇便一手執起她的手掌,一手四指握拳,獨留一食指豎直。指尖貼著左玟的掌心,畫了一個佛家常見的符號。 不同于之前那度朔手掌的冰涼,優曇和尚的手卻是極其干燥和溫暖的。 也不知是法力還是和尚的手太熱,隨著他畫符號的動作,左玟除了覺得掌心發癢之外,似乎還有一股熱度從掌心流遍全身,讓她一下子全身都暖和起來了。 畫完后,優曇松開左玟,退后一步解釋道,“左施主方才沾染了些許鬼氣,貧僧已為施主驅散。且留下一道佛印,若再遇鬼物害人,可以保護施主不受其害?!?/br> “多謝大師?!?/br> 左玟道了謝。因為日常接觸妖魔鬼怪,覺得自己沾點鬼氣很正常,也沒有多想。 卻是好奇地問優曇,“不知大師為何也到此來了?” 難不成和尚也愛逛燈會? 優曇并不遮掩,平靜作答,“今日元宵燈會,貧僧想要出來碰一碰運氣,也許能遇到那位有緣人。不想在路上碰到一人被鬼氣侵害,方追到了此處?!?/br> 話說到這里,剩下的卻沒有說。 此處遍布了淡淡的鬼氣,想必鬼物已然走遠。唯獨左玟身上鬼氣最濃,像是被打下了標記。 他不說,還是怕嚇到了左玟。亦是因為他方才也做下了標記,屆時總能及時救下這位左施主的。 “大師還沒有找到那位大氣運者嗎?!?/br> 左玟得了優曇兩次佛印加持,倒是真心實意為他可惜。 忽而看到自己那還沒拋上樹的許愿牌,想到了什么,不禁眼眸一亮。 遂對優曇道,“大師請等我片刻?!?/br> 等看到優曇頷首,便快步跑開,買了一塊許愿牌。又拿了一只蘸好墨的毛筆,跑了回來。 將許愿樹和毛筆一起塞給優曇,左玟笑著道,“大師不如也試試許愿吧,聽說很是靈驗。說不定,很快那個有緣人就自己出來了呢!” 優曇和尚被塞了一手的許愿樹毛筆,頭一回露出些許茫然的神態。 愣愣看著遞給他東西的左玟。 少年人的笑容在燈火映照下像是在發光,桃花眼彎彎如月牙,美得雌雄莫辨。好似冷暖適宜的溫泉,寒冷冬日的陽光,讓人一碰到,便想要陷入其中。 第一次,優曇和尚的笑容不再是過往的淺淡悲憫,如天山雪蓮俯瞰眾生。而是帶了一絲凡人的,真實的笑意, “多謝……左施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