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顧衍之滿心恐慌。卻看見了落在墻角書柜的畫軸。 他打開畫軸,長著狐耳的少女終于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真真一臉驚喜,臉龐羞紅,癡癡喊,“左郎——” 卻在看到顧衍之的瞬間變了臉色,“怎么是你!” “是我……” 顧衍之顫抖著手,再見真真的驚喜與被真真厭惡的疼痛糾纏在一起,令他心疼到窒息。 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一瞬間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不顧畫中女郎的驚呼,將畫卷重新卷起,顫聲呢喃,“真真,我帶你走。走的遠遠地,再也不回來……” 他可以去山林里,去最邊陲的小鎮,去沒有人認識他也不會認識左玟的地方。終有一天真真能忘記左玟,接受他。他可以等。 顧衍之拿走了畫卷,重新將一切恢復原狀,關好門。他不知道左玟他們什么時候會回來,發現真真不見。所以他必須抓緊時間。 留書一封請陸長庚轉告父母,幫他給左玟道歉。顧衍之簡單地收拾了銀錢衣裳,以及和陸長庚一起習武時用的軟劍防身。最后再帶好真真的畫軸,趁夜離開了書院。 他走得很急,戰戰兢兢,連燈籠也不敢提,唯恐被人發現。 終于走出了書院,顧衍之回頭看著那夜色中即將告別的建筑,仿佛也代表著他將要告別的所有的過去。 這樣真的,值得嗎? 正是這一時的停頓,讓顧衍之碰到了一伙十余個穿著古怪手持刀弓,往書院奔襲而去的異族人。 他們拿著四五支火把,火光映照出古怪的發型和刀兵的樣式,讓他一眼確定,這伙人不是中原人,且來者不善。 顧衍之頓生警惕,“你們是什么人?來書院有何意?” 看起來像小頭目的匪首看了眼顧衍之背著包袱的書生裝扮。因為在夜里,也沒有注意到他背在腰后的劍。小頭目眼光不屑,用異族語言下了命令,留下兩個同伴解決顧衍之,自己和其他七八人繞過湖水,繼續往麗澤書院而去。 被留下來的兩人二人都拿著樣式古怪的長刀,身上裹著本地百姓的秋裳,上面還沾著斑斑血跡。他們對視一眼,不知說了什么,先后大笑起來。 顧衍之警惕地看著二人,手腕繞到身后,握住了劍柄。 他幼時跟陸長庚一同習武,雖然學的沒有陸長庚用心,但也有些底子。 眼見拿刀的人將手中火把遞給同伴,拔出腰間那樣式奇特的長刀,笑嘻嘻地著朝他劈來。 那人并不把文弱書生當一回事,態度十分隨意。 顧衍之后退兩步,臉色發白。在其靠近之時,還是拔出長劍,迎了上去。 這一下猝不及防,本來可以直接捅進匪人的身體。奈何顧衍之本身還是個書生,沒有殺人的意圖。遂只在對方腹部劃了一劍,見了血便收。 “啊——” 被劃傷的匪人捂著腹部,抬手看到手上的血跡,罵了幾句什么,面上神態暴怒。再度揮刀砍來。動作比之前漫不經心的樣子要快上兩倍。 另一人發現顧衍之有武器,不是他們以為的文弱書生之時,也變了臉色。一手拿火把,呼喝著一同攻向了顧衍之。 這兩名匪人看起來像是武士,但實際上并未受過專門的教導。不過是憑借兵器和一腔孤勇砍人而已。沒過幾招,顧衍之就發現了這一點。 他是可以跑的,這些人的目標是書院,不一定會追著他不放。但想到往書院里去的其余七八個人,顧衍之眼底浮現掙扎。 猶豫片刻,咬牙避開匪人的刀鋒,奔向書院的方向。一邊跑,一邊大聲喊,“敵襲——殺人啦——快來人啊——” 這一番cao作徹底激怒了異族匪寇。兩人喝喝罵罵追上顧衍之,刀鋒砍向他的背后。 到底書生的長袍跑起來不如匪寇的方便,他避開了兩刀,還是被砍中。劇痛從肩胛的地方襲來,同時裂開的還有他背上的包袱。 “真真!” 顧衍之眼見畫軸滾了出來,落到身后。往前跑的動作頓時停滯,面目恐慌,連忙回頭彎腰去撿畫軸。 他的在乎表現得太明顯,根本瞞不過后面跟著的匪寇。 閃著寒光的刀鋒砍向他的手肘,顧衍之在地上一滾,錯開刀鋒。也錯過了撿起畫軸的機會。 另一只人則代替他,撿起了畫軸。 火把照耀下,那剃了丑陋發型的匪寇單手抖開畫卷,借著火光看清了畫卷上的狐女郎。 “啊噢——”,聲音充滿了驚艷和yin邪的贊嘆。 顧衍之目眥欲裂,沖過去伸手奪畫,“把她還給我!” “誒——”那匪寇見他沖過來,手快地將畫卷接近火把,說了句聽不懂的話,語氣挑釁。 火舌被風一吹,差點灼傷畫中的女郎的臉。真真對火光滿是畏懼,不敢動彈暴露自己,卻又止不住花容失色。 然而匪寇是不會看的這么仔細的,看得仔細的,只有顧衍之。 “真真……” 他心口被nongnong的懊悔淹沒,在匪寇要燒畫的威脅下,還是停住了腳步。 青年俊朗的面容白的嚇人,語聲嘶啞,透著哀求,“把畫還給我,你們要什么都可以?!?/br> 就算聽不懂他的話,也能聽得出他的軟弱。 兩個異族匪寇互相對視一眼,不知交談了什么。那個被顧衍之劃傷腹部的匪寇,捂著肚子走到顧衍之身邊,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 顧衍之跌倒在地,被那匪寇踩上肩胛的傷口,狠狠碾磨。 他喉嚨里發出隱忍的痛呼,趴伏在地上喘息。卻還是仰頭看著那被放在火把邊的畫卷,看著那滿面恐慌的狐女郎,流下悔恨的淚。 “對不起……對不起真真……” 畫卷一次次被拿開,再湊到火邊??粗@文雅書生哀求的模樣,兩個異族匪寇相對望著哈哈大笑,腦殼中間剃光的半月形襯得面孔愈發猙獰丑陋。 當匪寇終于看膩了書生的丑態,像是要舉刀砍下之時,一道女聲卻突兀地響起了。 “顧衍之,你起來!” 那女聲尖刻,竟是從匪寇手中的畫卷上傳出。 匪寇的刀鋒頓住,指著畫卷喊了聲什么,似是詫異和惶恐。但顧衍之卻沒有功夫去想,他艱難地再次抬起頭,看向空中被舉起的畫卷。 長著白色狐耳的女郎像是一瞬間活了,妝容姝麗,神情冷漠。 她眼角的桃紅色被火暈染化開,似是流下血紅的淚,紅唇張合,對地上的顧衍之說, “你不該畫我?!?/br> 說完這一句以后,真真仰起頭,看向自己最畏懼的火把。仿佛有無形的風,吹動了畫軸。撞上燃燒的火把。 明亮的火光在畫紙上蔓燒,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火舌就侵吞了狐女的身形。只留下最后一句,似怨恨,似釋然的話語。 “顧衍之,我不欠你……” 一切的恩怨糾纏,都隨火光湮滅?;ゲ幌嗲?。這世上再無真真,顧衍之再無促使他做出不合道義之事的邪念,也不必為顧忌她甘心受辱。執念因畫而起,因畫而滅。 “真真——” 他喊得撕心裂肺,手臂抬起,也無力挽回?;鸸馊紵?,小片帶著火花的碎紙隨風飄落在顧衍之掌心,燙得他手心立刻起了黑色的印痕。 寒光閃爍的刀鋒再度向顧衍之斬下,刀芒晃了他的眼,他也無動于衷。癡傻了般,只愣愣盯著掌中焦黑的碎紙屑化成灰燼。 真真,沒有了。 半空中,一團濃霧靜靜停留在此間上空。 見此情況,濃霧里驀然發出一聲嘆息,“你因她的面容借到一絲氣運,得以化出靈性。然而她尚在劫中,以你的淺薄福德焉能消受得起……罷了,為免她傷懷,貧道且救你一救罷……” 話音落,那燒毀的畫卷灰燼中升起一點靈光,飛入了濃霧之間。誰也不曾看見。 下方,顧衍之還陷在悲痛中,不可自拔。 “是我錯了,真真……是我不該……” 如果他不動邪念盜畫逃跑,就不會遇到這些匪徒。如果他一開始不要冒用同窗的臉作畫,而是老老實實完成自己的畫作,就不會有后面所有的事。 都是他的錯,憑什么讓真真消失? “對不起真真?!?/br> 他表情似哭似笑,閉上眼,任淚水順著面頰滑落。放棄了趁機逃跑的機會,靜待刀鋒落下。 “該死的是我啊……” 等了半晌,疼痛遲遲不到來。反而響起了兩名匪寇的悶哼。 顧衍之睜開眼,恰好見到舉著火把的匪寇倒地,露出其后陸長庚持劍的身影。 陸長庚語聲透出關切,“衍之,你沒事吧?” 有人一腳踢在他肩膀上,彎腰撿起地上他剛剛掉落的劍,呵罵道,“顧衍之你傻嗎,劍在手邊就讓人砍!” 他傻愣愣尋聲望去,踢他的人桃花眼里充滿了對他的嫌棄——那是左玟,不是真真。 左玟后面,還有幾名其他的同窗,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 一刻鐘以前—— 左玟身后跟著隱身的小七和郁荼,正快步往山長的住所走去。卻忽然聽見一道略耳熟的聲音從山門外傳來。 “敵襲——快來人——” 她沒有立即辨認出那是顧衍之的聲音,但不影響她調轉方向前去救人。 跑了沒幾步,就遇見了同樣往山門外方向去的陸長庚,又有其他十來名同窗,都從書齋里出來。疑惑不解。 “怎么回事?” “是誰在喊?” 眾人湊到一起,李磬走到左玟身邊,“玟弟,你也出來了?!?/br> 左玟點點頭,瞥了眼后面跟來的宋志等人。打個招呼,喊了聲“磬哥,志哥?!?/br> 就跟著一群人快步跑向山門外。 她心里焦急,又見陸長庚沖在最前方,也不理人,似是憂心忡忡。便追上喊,“陸兄——” 陸長庚回頭看了她一眼,面目嚴肅,“那是衍之的聲音?!?/br> 左玟一驚,有種不妙的預感,“顧衍之?他怎么會在外面?!?/br> 偏偏外面的叫喊聲已經停下,也不知顧衍之是遇到了什么。只能加快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