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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迷糊中爬起來,鉆到爹爹懷中撒嬌,轉眼又想起還在與爹爹因白日里的事賭氣,便又重新躺下,閉了眼撅了嘴不說話。 錦延苦笑,將她連著小被子抱到懷里,親了親她的小額頭小鼻子,柔聲問:“還在生氣么?爹爹下回不再兇你,有事與你好好講道理,你說可好?” 樹兒點了點頭,道:“好?!毕肓讼?,又道,“我問了小果子,我是不是還有一個瘋子娘親,她不說話,只是哭。爹爹,你不許騙我,你說,我真的還有一個瘋娘親么?” 錦延把她抱緊,靜默半響,方才緩緩道:“傻樹兒,是的,你還有一個娘親……你有兩個母親,但是生下你的娘親卻只有一個。只是,她既不瘋,也不壞,你的娘親,她……只是有些任性?!?/br> 樹兒窩在他懷里不知何時竟又睡熟了。 慧如師父過世后的第二年,因為庵中無人主持,加之庵堂破敗,香客愈來愈少,漸漸地也就沒有人來了,唯有一位山下的一個不知道是什么官兒的夫人每月必來一趟,每回必定要捐上不多也不少的一筆香火錢,即便慧如師父不在了,她還是風雨無阻。阿寶疑惑,問她求些什么,那官夫人笑道:“自然是求咱家老爺的前程?!?/br> 八月剝棗,十月獲稻。山上無稻,卻結了許多青棗。阿寶便每日里帶著桑果的兩個兒子去摘青棗吃。桑果的兩個兒子已有了名字,一個叫大文,一個叫小武。 這一日,山下有個風流秀才同一群狐朋狗友上鳳凰山游玩,瞧見了在棲云庵山墻后的棗樹下教大文小武識字的阿寶,一時間春心蕩漾,不能自已。此后便成日蹲踞于棲云庵的門前窗后,風雨無阻;又抄寫了許多諸如“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類的濃詩艷詞,日日從窗縫或門縫中塞入阿寶的房中。 許老四抄著棍棒驅趕了好幾次,然而那風流秀才依舊不屈不撓,只是不敢再在白日里露面,轉而改為半夜里摸過來,蹲在阿寶的窗下唱小曲兒,哼小調兒,說些半葷不素的混話兒。 阿寶好生煩惱。 好在那風流秀才手無縛雞之力,只敢唧唧歪歪來文的。 又過兩日,許老四摘了一簍子青棗下山去賣,大約賣了個好價錢,上山時便給桑果扯了幾尺花布又買些針頭線腦帶回來,桑果夸了他幾句,他像是極為高興的樣子,面上始終笑嘻嘻的。 是夜,阿寶仍像往常那樣,仔細閂好了門,又拿了根棍棒頂住,把窗子也關得死死的。 然而夜里那風流秀才卻沒有來。次日也沒來。再次日還是沒來。自此以后,那風流秀才便再也沒有露過面。 阿寶忽然有一日去找桑果道:“我要去西北啦?!?/br> 桑果還沒說什么,許老四先打了一個哆嗦,眼珠子差些兒瞪出眼眶,驚問:“什么?!” 阿寶一字一頓:“我要去西北找小八哥啦?!鳖D了一頓,又自失地笑笑,“白擔了這些年的虛名,如今我總算想開啦!為著做錯一件事,為著愛錯一個人便看破紅塵,孤獨一生,我莫阿寶才不要這么傻……我爹爹要是知道了,也必然會說我沒出息——從前的事,就當是我做過的一個噩夢罷?!?/br> 桑果倒不阻攔,只憂心道:“西北路途遙遠,又過去了這許多年,也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咱們過去能不能找到他先不說;即便找到了,若是人家已經成了親,咱們千里迢迢地趕過去算什么呢?” 阿寶想了想,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他若未成親,我便問他還愿不愿意要我……若是成了親,或是不愿意再要我,那我便做四姐家的鄰居,與四姐一家相伴,此后終老在那里,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啦?!?/br> 桑果心中喜憂參半,又深知阿寶的性子,曉得多說無益,加之這些年也順從慣了,只能心內默默嘆息。 次日,桑果帶著兩個兒子去菜園里捉蟲,許老四到后山摘了一簍青棗下山去賣。才走到半山腰,見阿寶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塊山石上正拄著頭沉思。阿寶見他走近,也不說話,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許老四忙駐足,笑瞇瞇地叫了聲“寶姑娘”。 桑果與阿寶早已成了一家人,彼此間說話并不客氣。桑果帶兒子玩兒,阿寶去給她兩個兒子洗衣裳的時候也是有的。唯獨這許老四,一起在鳳凰山上過了這四、五年,對阿寶還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見面必定要先笑上一笑,堆個圓圓滿滿的笑臉出來,再躬身垂首叫一聲“寶姑娘”。 阿寶向他招招手,許老四垂著頭走過去,將簍子卸下,放在腳旁。阿寶伸手從簍子里抓起一把青棗,拈起一枚放入口中,咔嚓咔嚓嚼了幾口,說道:“這么好吃的青棗,留著咱們自己吃罷?!毖粤T,吐出棗核,轉身上山。走了兩步,見許老四還愣在原地,便蹙眉道,“還不走?愣著作甚?” 許老四訕訕地跟在她身后上了山。遠遠地看見菜園地里桑果及大文小武的身影時,阿寶駐足,逼視許老四的眼睛,正色道:“我不管你是為了什么才跟著我到這里受苦,只是這一次,我已下了決心離開,你須得把我送到西北去!待找到小八哥后,你們今后是去是留都隨你的便——只是不要再回這鳳凰山了,你的兩個兒子已經到了念書的年紀,鳳凰山固然清凈,卻沒有學堂好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