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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爺的意思是,小店這玉雕乃高祖皇帝親雕?” “正是,”祝老爺道,“傳聞二十年前已有座玉雕重出江湖,教當今圣上請回宮去,想必此事掌柜的也有所耳聞?!?/br> 老掌柜頓首,心道確有此事,又問:“老爺為何如此確信?” “早兩日并不確信,故看過后不做聲張,只琢磨著撞去萬寶軒、云水齋里,老夫也不過問那些寶貝來歷,單憑眼看,答對七八,便知我這雙眼還未昏花,今兒又來瞧著玉雕……”祝老爺頓了頓,“果真教我瞧見?!?/br> “甚么?” “老夫打小長在京城,認得些宦寺,嘗聽一個老宦官提起過,高祖在雕山石時喜留下一小闕,這本是添瑕疵的作為,高祖卻將之視為獨特……您瞧,這處是甚么?” 老掌柜舉著那片宛若硝子石的東西,湊近那玉雕,當真在山石上見著那小闕,轉念想: 難怪前些日子有人拿五千兩問價,那二人也是不依,倘這真是天家遺落,只怕是無價之寶。 “不瞞掌柜,老夫此次離京正是為尋一禮,這玉雕教我碰上,恐乃天意?!彼d奮揚了揚寬袖。 依他所想,屆時回京以這玉雕奉承那京官,那京官再借此奉承上頭,必然能一層層的分些好下來。 起先不知這寶貝是寄賣,便想請掌柜的定價,就此買去,畢竟這物件脫去天家外衣后,值不當多少。但后邊兒曉得是“非萬兩不可”的寄賣,就知賣主明白此事,干脆大方買下。 區區萬兩白銀,能與他的前途相比不成? 茲事體大,店里伙計當下請來方琦,祝老爺再見他三言兩語說明此事,方琦意動。 那高氏兄弟曾向他許諾,若真能萬兩賣出,他們愿拿出五百兩回做傭錢。 白白得五百兩的好事,普天下哪個商人不肯做? 那祝老爺見他遲遲不語,忙從懷中掏出一卷錢鈔,道:“老夫來前便已揣定主意,這里是一千兩,少當家權當訂金收下,待過幾日我那賬房先生從蘇州趕來,必備余下九千兩來?!?/br> 方琦再無顧慮,斂眸應承下。 早在收來這座玉雕時,他就因“仁厚”在市井間得獲頗多贊譽,這時若或再傳出他獨具只眼、而霍沉有眼無珠的話,似乎又教人振奮些。 他有意聲張此事,因而只半日,流言便在市井間坌起…… 想起年幼時霍濤與霍沉對他的鄙薄,方琦忍不住輕笑聲。 他們霍家人也不過爾爾。 *** 糖坊巷里就連吹來陣風都是香甜味道,令約兩手提得滿滿當當,全是為慶賀阿顯沒患那消渴病買來的糖與點心。 只她仍想著從賣花阿婆那兒聽來的話,以至于走路時也心不在焉,出了糖坊巷,一路走到東風樓前始聽人聲鼎沸。 今兒收花日,東風樓飲食半價,食客諸多,一些小販為沾光也騰了貨郎擔兒到登月橋附近,故比別處都要熱鬧。 當然,多出的熱鬧也大都是稱道方琦善有善報,偶爾拌兩聲霍三的名字。 眼下令約再過來,愈多眼神落去她身上。 元宵前方家提親慘遭回絕、元宵后兩家斷絕生意往來……這事兒是他們前些日子的閑談,無人不知。 “好好兒的姑娘,怎恁地沒眼光?”不知哪處貨攤前冒出這么句話。 令約默然,出神想到別處:是了,怎忘了她也是被說眼光不好的那個? 正這空隙,方琦滿面春風踱出東風樓,見令約路過,即刻斂回笑意,心道,真真兒得了老天爺保佑,今日又幫他回。 他心下得意,面上卻愈顯黯然,當著眾多人的面兒走去令約身前。 令約回神頓足,抬頭便見方琦面露苦楚地瞧著她,忍不住蹙眉……這人只怕又要裝模作樣了。 她提防著,果然,方琦牽出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溫聲喚她:“賀姑娘?!?/br> 四周目光灼灼,令約不愿睬他,方琦遂傷神垂眼,兀自唱起獨腳戲:“想不到如今見你比登天還難?!?/br> 此話一出,眾人窸窸窣窣交頭接耳,揣度他話里意思。 “事先請你莫惱,我攔你只為與你說最后一席話?!彼嘈?,“父親做決定那日我有事往杭州去了,是以沒來得及攔他,你若怨我這個——” 令約品出話里的不對味,不再一味聽他做戲,自己也跟上,故作吃驚打斷他:“您清清白白,我怨你作何?” 方琦愣住,須臾回到苦楚中:“此事是因家父呵護孩兒而起,我本不清白——” “這本非壞事,哪里就玷污了你清白?”她疑惑問。 不似往常那樣老成,一派少女天真,周圍旁觀的人不禁沒心沒肺幫她說話: “是啊,這便是方公子您多心了?!?/br> “我聽牙行那馬四說,這是件頂好的事兒,賀槽主如今日日歡喜得很呢?!?/br> 方琦:“……”似乎哪里不對。 “可不是,多虧方老爺肯放過呢?!比巳褐忻俺鼍涓窀癫蝗氲拇髮嵲?,帶著笑意。 眾人循聲轉頭,見是個俊美公子倚在橋欄邊,沉寂半瞬,片刻后,四散逃開,或有好心的還不忘提醒下東風樓外排隊的食客: “霍、霍二無賴來了!” 因這一聲,方琦眼睜睜看著人來客往的街道一晃變得“寸草不留”,唯剩幾個貨郎擔重的縮去岸堤邊,額角狠抽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