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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霍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額,不知出于何種心思,回他一句:“你也可以?!?/br> 霍濤想也不想地嘲弄聲,俄頃,陰云罩頂般,臉色也轉向陰郁。 “我不行?!彼蛦≈ぷ?,聲音劃破一室靜謐,忽的,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瘋狗,咬牙切齒地高喊出來,“我不行!” “我的身體里沒有一絲高貴的血,我只是活在青磚明溝里的膽小鼠輩!我和我們的父親一樣,不像祖父,不像我們那從未見過面的大伯,不像你們任何人!我甚至沒有溫和善良的母親!更沒甚么慷慨大義的舅舅援之以手!” 他從交椅上彈起身子,雙目猩紅:“我若是勇敢,早便殺了他!” 他似是中了邪,極不受控,霍沉眸光落在他身上,沒表出絲毫異樣情緒,只手心難得地發了熱。 霍濤站在原處大喘著氣,半晌后,涼水兜頭般哆嗦下,好若被自己的話嚇壞,咬緊牙關頭也不回地出了書房。 窗前黑影晃過,霍沉恍若未見,對著棋枰沒入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阿蒙尋來書房外,隔窗問話:“爺,外頭又來了個叫霍洋的,見么?” 霍沉醒神,垂了垂眼,起身出了書房…… *** 翌日一早辰時未過,賀家小院便讓一眾紙農圍得水泄不通。 籬落里頭的自然是些說話有些分量的老紙農,外頭密密麻麻站著的,則是些年輕后輩與小學徒。 郁菀牽著令約坐至前廊,見她家姑娘難得露出傷懷,伸手捏了捏少女,低聲勸慰:“昨兒夜里不是說好的么,這事并非因你而起?!?/br> “可我沒早些將方琦的事說與你們?!?/br> 說起這個,郁菀又氣得瞪她眼:“還敢提這個?” 昨兒夜里賀家幾口促膝長談,聽她說起方琦這事,賀無量當場拋去憂煩,炮仗似的炸了起來,臭罵方琦一頓。 為了這事,從小到大沒聽過一句重話的乖巧姑娘被數落了不下十句——賀無量三句、郁菀三句、阿顯若干句。 “……”令約垂下頭,眉間仍舊悶悶不樂。 郁菀當即敗了陣:“罷,今日不該說你。你只消知道,這事并非方琦能做主的就是?!闭f罷回頭掃視眼鬧鬧哄哄的庭院。 院里除去些紙農,還有個外人優哉游哉地坐在轎上——方家管事李通。 郁菀慢慢收回眼,道:“那李通今雖幫襯著方琦做事,可他仍是方勝那里的人,方勝為人不比方琦大度,我們兩家早便嫌隙大構,這次的事想來還是他拿拒婚當引子報私怨呢?!?/br> 這番話被她說得宛若平常閑話,絲毫不帶嘲諷意思,令約偏了偏頭:“什么私怨?” 她只知從前方家太老爺在世時,清溪塢與方家相處極為融洽,許多芥蒂都是從方如山逝世后才有的,再詳細的并不知曉。 郁菀又偏眼看了看院中的賀無量,回頭來竟揚了抹淺淺的笑:“昨夜里原想同你說了這事,可又怕你爹爹聽后又生悶氣?!?/br> 令約:“……” 隱約變得有些奇怪。 “我同你爹爹成親前,方勝也來郁家問過親,不過方老爺為人正派,有他管教,方勝行事規規矩矩,除了冰人與幾個鄰里,旁人并不知曉此事,之后么,大伯母自然是替我謝絕了親事……后來我應下你爹爹的提親,方勝自覺丟了身份,從那時起就與我們兩家不對付?!?/br> 令約從不知還有過這么一出,呆得像只定神的兔子,郁菀笑盈盈點了點她臉頰:“也不止這些,人心恩怨誰又說得清?分槽的事不論結果如何,都是各自盤量得出,怪不得任何人,更與你沒甚么干系,知道么?” 少女搖搖頭:“也不怪方家?”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個‘為’是說修身修為,方家父子心胸狹隘,已是‘不為己’,自有天地報應,何勞我們怪罪?” 郁菀仿佛被佛光籠罩,說的話愈發高深。 “若定要怪罪,只能怪去‘契約’二字頭上。當初方賀兩家交情甚篤,不曾立下買賣契約,這才有了今日方賀兩家的不平等對峙,而我們紙坊,向來是來也隨意去也隨意,沒有契約拘束,他們自然是各行其是,此乃天經地義?!?/br> 令約仍舊聽得愣愣的,但又像是得了些啟發,故而當院里院外的紙農們做出決定后,她身為賀家人,在見到父親身后僅有的四成人后并沒有事先所想的那般怨懟。 賀無量自然也聽過妻子微言,事情落下后反沒了昨日的焦灼,甚至還有心思與魯廣頑笑:“魯大哥,怎像個大姑娘似的?!?/br> 結果自然是被魯廣錘了:“沒大沒小,老子這是高興!” 說完,魯廣搓了搓臉,轉頭朝潘瑞身后幾個老家伙啐上口。 “……”對面幾人面上多少難堪。 賀無量見狀闊步走去幾階踏跺之上,笑起來還像是個意氣飛揚年輕人,揚聲道:“諸位大可不必為此事傷了和氣,分槽不過是我賀家同方家斷了生意往來,其他皆與平常無異,同是貓竹山下的造紙人,何須分得清清楚楚?” “賀槽主此言差矣,”李通也從轎上下來,歪著嘴角狐假虎威,“我們老爺吩咐了,你們要斷便斷得干干凈凈,倘或哪日被他發現有東槽紙充西槽紙的事,恐怕就不止這樣簡單了?!?/br> “呸,陰陽怪氣?!濒攺V白眼翻去天上,“你回去告訴方勝,我們是造紙的,不是他方家聽差的狗,誰稀罕他方家似的,一群夯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