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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沉站在院里, 心不在焉地將幾株蜀葵移植去廊腳處, 又心不在焉地沿著院西籬笆撒下兩排玫瑰花種, 填好土再心不在焉地走去院東。 竹籬下, 石桌旁, 阿蒙與云飛兩人各搬出個矮凳坐著, 中間擺了架火盆, 火燒得正旺, 腳旁擱了籃芋艿, 是早間秋娘拿出來教他們烤著吃的, 正好也能祛祛濕。 霍沉走近,兩人暫未留意到他, 只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可惜阿顯有那消渴癥,不然他下學回來也給他烤些, ”他說完嘀咕聲, “不過家里怎多出這許多芋艿?” 他瞧冬也過完了呀。 阿蒙撥弄著火,順便湊近暖手,回他道:“你昨兒午歇不知,是二爺帶花兒來時一并捎的,還和爺說賀姑娘準愛吃這些甜膩的?!?/br> “咳咳咳——”邊烤邊吃的云飛一噎,粗啞嗓音中多出兩分欣慰意思,“可是我聽錯來?我二哥當真說了這話?他他他果真鐵樹開了花?” 恍恍惚惚的霍三公子從旁聽見,回神繃緊了臉。 付云揚確是說了這話,可這話是有意說與他的。 自竹林一行后, 霍沉便陷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境地,并且,始終沒肯直面過隔壁賀姑娘,他覺得,他似乎是…… 冥思苦想兩個日夜后,他終于想明白來,他似乎是……有點害羞。 意識到這點,霍沉破天荒地盼起付云揚來,約莫盼了半個時辰,不見人影便藉口有要緊事冒雨去了栗香園。 去時付云揚正安閑坐在暖閣,與幾位老先生喝茶聽彈詞,見他來跟見鬼似的,揉了半天眼睛才請他上閣樓。 “還冒著雨,你來做甚么?” “我……” 等了半天也沒后話,付云揚挑眉:“嘖,如今竟還吞吐起來?!?/br> 往日可是能當人面說人壞話的主。 霍沉聽完幾多不自在,垂下眼眸,想通后又拿出平日里噎人的大無畏,直言不諱道:“我近日似有些害羞,總怕見她?!?/br> …… 廂房里一靜,閣樓下弦琶琮錚異常柔緩顯耳,旋即,清凈中爆發出一連串的咳嗽聲。 付二公子嗆了茶,生生地吞下幾片茶葉,梗在喉間,俊臉咳得通紅。 霍沉雙眸古井無波,只手在人瞧不見的地方握緊些。 等啊等,總算等到付云揚平靜下來,可他竟一反常態地甚么也沒問,只靜靜坐在那兒,重新斟了杯茶慢慢啜飲。 “……”霍沉久等不到他開口,矜傲睨去付云揚那端,“我來是為了聽你出主意?!?/br> 不是看你喝茶。 “欸,我能有什么主意?我比你多認得幾個姑娘不成?” “……” 此言不假,付云揚雖瞧著比霍沉親切百倍,可他的確沒能多認識幾個姑娘,歸咎起來,還是霍沉的過。 想當初,最是少年風流時,不乏羞怯贈瓜贈果贈香囊的姑娘,可她們不是教身旁那位冷臉少年嚇走,就是教他三言兩語說跑開……哪兒有機會結交甚么紅粉知己。 如今倒好,不懂憐香惜玉的那個竟先有了心儀之人,反找他拿起主意來。 “若你是我,該如何應對?”霍沉問得嚴肅至極。 付云揚不禁短嘆聲,放下茶盞,語重心長道:“這些話從前看在我怕你的份上,倒不曾仔細說過,今日你既要問,不妨都說與你?!?/br> “你幾時怕過我?”霍沉冷聲,分明從小就愛拖著他說教。 “……咳,閑話休提?!备对茡P接上他方才的疑問,答他,“我若是你,最先要做的便是閉嘴?!?/br> 單刀直入,閉嘴二字被他說得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霍沉愣了一瞬,臉黑下來,沒想到他會這般不客氣,但還是賞臉聽著。 “我問你,你可曾當著賀姑娘的面說過那些混賬話?” 所謂混賬話,放在霍沉身上便是說人家姑娘唇上口脂亮得像是吃完飯沒擦嘴這類。 霍沉回想下:“說過一回,并非有意?!辈⑶仪皫兹账€恭維回去了,她定不會介意舊事。 “怎么說的?” 霍沉不言,瞥他,眼底像是寫著“與你無關”幾字。 “好沒誠意也……罷,你先回去,我過會子向阿弦姑娘請教番,日昳時帶著你那破花種一同來?!?/br> 阿弦姑娘正是栗香園請來彈三弦的姑娘,人叫做姑娘,實則卻是個性子潑辣的寡婦,如今同兄嫂一并彈詞,向她請教,倒比兩個呆頭鵝自己琢磨來得管用。 也因這般,才有了這筐芋艿的事。 據阿弦姑娘說,她們宛陽姑娘最是愛吃這等甜乎乎的東西,糖坊巷幾乎日日都有姑娘去,若他那位友人是個膽大的,就不時備些親切甜點送去鄰家,在姑娘爹娘面前攢兩分好,至于與姑娘表白心意么,倒不如攢夠了好直接登門提親去。 霍沉聽到登門提親幾個字時腦袋震了震,適巧秋娘端茶上來,見一筐芋艿擱在地上,便當是付云揚特地買來,笑著拖進廚屋,霍沉眼睜睜看她帶走,張了張口卻沒吐出一字。 今日見云飛拉著阿蒙院中烤食,便知定少不了給他賀jiejie的,勉強也算合了阿弦姑娘的提議。 當然,依霍沉看,這些提議于他皆是徒勞。 想到此處,他又皺了眉,提起一株山茶走去廊腳處,而石桌邊兩人也已說去別的話上。 “這天幾時才暖和?”阿蒙一臉幽怨地烤著手,“往年在南方過完年早便暖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