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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年洋洋得意地看向霍沉,只見霍沉先是擺出副“世上再無這等無趣事”的神情,倏而又挑起眉毛,像是笑了下。 看將回去,正好瞥見一抹白影消失在迴廊拐角處…… “……”真真是只傻鳥! 他懨懨嘀咕聲,出了籬笆小院尋鴿子去,霍沉則慢悠悠地走在后頭,途經梅樹底下時還駐足片刻。 此刻屋前的敞院兒里也立著個人,鼻尖已凍得通紅,卻還揣手端詳著昨日送來家中的梅樹。 家里從未養過花兒,也不知這緗梅臘月里能不能開? 思忖著,鳥兒撲棱翅膀的聲音漸近,令約仰頭看去,白鴿不偏不倚地落到眼前的梅樹梢頭上,鳥喙輕啟,銜著的信隨之落下。 她眼明手快接住—— 信封有些皺,上頭赫然寫著霍沉的名字,再瞧枝頭的呆鳥,便猜想是它頑皮奪了人的信。 “咕嚕!”云飛小跑追來院里。 她回身看去,咕嚕也學她偏頭,黑豆似的眼珠子望著云飛,鳥身一動不動。 云飛喚不動它,唯有垂頭喪氣走近,朝令約賠起不是。 令約不覺好笑,連信帶鴿子一并交還給他:“哪兒有每次為了鴿子和我道歉的?它不懂事罷了?!?/br> 話落,目光所及處出來一道頎長人影,定睛看去,昨日好不奇怪的那人這會兒正冷巴巴站在迴廊底下。 云層下出逃的光沾到他身上,似乎又不太冷。 “想來是咕嚕歡喜與jiejie親近……”云飛還在說話。 她又望眼霍沉,轉而小聲提醒云飛:“你三哥等著你?!?/br> 這時阿蒙已將兩人的馬牽來,皆守在小院外,云飛往那邊看上眼,笑道:“又耽擱jiejie許久,我們正要進城,jiejie可有想買的物什,我一并捎帶回來也是好的?!?/br> 她搖搖頭:“不勞煩你,我過會兒也要進城的?!?/br> 云飛作罷,告辭離去。 *** 從竹塢出來是在宛陽城西,陳舉人巷則在宛陽城坊偏東的地方,阿顯日日去學堂都要花上好些時候,故而晌飯時并不回竹塢,要么跟著郁老先生到郁家,要么就大街小巷地串去吃面食餛飩。 臘八將至,接連數日書院里都忙著考核學生,阿顯傍晚落了屋也要再學上半晌,今日好容易熬到最后一日,令約這才想著去接他,正好也繞市走一遭,買些必要東西。 穿過輕羅巷時,恰巧撞見岑掌柜從寶奩齋出來,兩人都遠遠地瞧見對方,令約因那“第六十六樁生意”對他印象尤深,但不認為對方會記得區區一個小客,于是只擺出副淡淡的表情。 不料岑伯先對她笑起來,站在店門處等她走近,慈眉善目地問她道:“賀姑娘去往何處?” 令約訝然,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姓甚么,但只當這是他們商人記性好,照實答了他:“四處走走罷了?!?/br> 等晃到申時阿顯也該散學了。 岑掌柜仍笑得慈祥:“既如此,老夫在這輕羅巷外還有間鋪子,不知賀姑娘有無興致去瞧上一瞧?” 原是在招徠生意?她暗忖片許,點點頭,心想正好到那兒歇歇腳,因而問起掌柜的:“不知是間什么鋪子?” “賣些小玩意兒罷了,老夫尚與人商議此事?!?/br> 令約了然。 穿出輕羅巷,巷尾連著條長街,喚做碧巖街,聽是宛陽上上位知縣在任時改的名兒,因他與幾位僧侶交好,讀過《碧巖錄》后一時興起,便將宛陽街頭最最無趣的“販糧街”改作“碧巖街”,照原先的街名兒看,販糧街上的的確確多是賣米面糧食的商鋪。 宛陽地處江南魚米之鄉,本不該短糧食,可與別地不同,宛陽紙貨儼然興盛許多,貓竹山自養竹起已有數百年,竹紙技藝一代代傳至今日,所造的竹紙早已能賣通好幾個省,多的是長途販運的行商來。 清溪虹,青竹龍,子子孫孫吃不窮。這是宛水一帶流傳甚廣的話,因紙貨行情好,芒種時節留在紙坊造紙的人越來越多,自然糧食就種的少了,好糧更是不多,宛陽周家便是靠販運倉州米在宛陽發跡,如今這碧巖街上規模最大的米行便是周記。 岑掌柜說的鋪子正對著周記米行,令約走至石階底下仰頭觀望,門面寬敞,匾額上的彩綢還未拆下,紅彤彤的好若過年,只見得最后半個齋字。 “鋪子雖未開張,招牌卻定了下來,取漫游意叫它云水齋?!贬乒耥槃菡f與她店名,一面請她進鋪里。 店內的窗開得極高,哪怕是個魁梧漢子也得踩在凳椅上才能開關,天光落進屋,一來豐沛,二來清新。 方今博古架上稀稀落落擺著幾支瓷瓶兒、一對如意與兩柄長劍,與寶奩齋裝潢一致,由長柜隔斷。 橫梁上掛著兩盞角燈,底下又分散擺著數盞高麗小日燈,火光內照,不單在一層天光上又添明亮,還暖意十足。 這哪里是甚么賣小玩意兒的地方……分明是賣奢侈玩意兒的。 令約咋舌,又看去南面墻上,那里掛著幅山水畫,底下是一張舊漆方桌與兩把交椅。 如此來,她斷不會覺得掌柜的是在向她招徠生意了,她哪兒像能交易這買賣的人? “姑娘覺得裝潢如何?” “甚好?!?/br> 她脫口而出,惹得掌柜的笑了聲:“不瞞姑娘,這云水齋是我們店主少爺親自策畫,我請姑娘來正是想請姑娘建議一二,”說著請她入坐,“姑娘先請坐會子,四下瞧瞧也好,老夫先去后頭請壺茶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