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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這回事沒有傳開,大抵是霍濤也覺有損顏面,竟沒一個人知曉他鬧竹塢的真正緣由,他們只當是霍二無賴又發了瘋。 也是那回,他才知道阿姊原來也會哭。 他那時候聽人說,要是宛陽換個好官該多好,公正不阿,不偏袒霍家那些作惡多端的人…… 是以,從來苦惱子念書的人也用功起來,他想,往后他若有了出息,也能好生治治那些惡霸土豪。 眼下他阿姊這樣瞧著他,他如何看不出她在欣慰什么,小少年只頗為驕傲地昂了昂首,繼續與書上印的小楷字交流,直到炭火漸滅二人才回閣樓歇下。 一夜風雪。 *** 馬車內薰著崖香,角端樣式的小薰爐郁著暖煙,似與車外冰天雪地抗衡著。 霍沉膝上擱著個小瓜般大小的手爐,左手輕輕覆在上頭,右手則不疾不徐地盤著對核桃,這對揉手核桃兩年前就輾轉來他手里,大夫教他舒脈通絡用的,如今被磨得越發玲瓏剔透、光亮可鑒了。 看他盤得淡然仔細,云飛緊繃的神情也跟著松緩不少,不過仍是沒吭聲,再瞧他二哥,這人從坐上馬車起就抱著胳膊接著打盹兒,實在教人氣悶。 為何獨他一個小孩子愁? 年紀不大,卻好替人cao心發愁,霍沉與付云揚固然省得他這脾性,因此馬車停至栗香園外時,付云揚便要拖著他一并下車,云飛卻說什么都要跟著霍沉。 外頭尚飛著雪,先跳下馬車的付云揚凍得哆嗦,索性不強求他:“罷,罷,我如今越發管不得你?!?/br> 云飛聽了,當即乖乖順順地勸他到到門檐底下避風雪,倒又教人慪不起來。 霍沉全程只作壁上觀,把核桃盤得頂響,好若這事同他無關一般,也好似他毫不在意就要去的地方。 約莫是付云揚在敲鋪首,清脆的幾聲夾在風里,跟來徐行的馬車后,車上二人并未說話,只靜聽著四周的動靜…… 霍府居于城東乘月巷,鬧市外僻靜處所,林園傳至今日已有百來個春秋,只可惜這樣寧靜幽致的園子里,實則裝的是酒池rou林、醉生夢死。 霍沉漆黑的眼眸閃爍下,倏而又沉寂,車馬沙沙軋過雪地,拐進空巷時聞得兩聲鳥囀。 他記得這里,越過粉墻,里頭是小片湖,有湖石假山與幾本芭蕉、松樹,冬日里常有鳥兒住在這處。 只他沒肯掀簾,不知這堵粉墻如今是雪白還是泛了黃。 他靜靜想著,輕微晃動的車馬漸停,只聽阿蒙在外頭道:“爺,到了?!?/br> 話音始落,又聽另一道聲音響起,一如那日在栗香園外聽到的那樣,沙啞而薄怯地喚了聲三少爺。 不過今日,更添了幾分按捺不住的欣喜。 霍沉并未出聲,默爾鉆出車廂,云飛緊隨其后遞了披風與他,車下那人忙遣幾個舉傘的小廝上前替他們擋雪。 年逾不惑,鮑聰臉上已生出許多褶皺,混濁的雙眼此時因見到霍沉放出些光亮,竟用袖擺揾起淚來。 他自幼便教霍家太老爺收留進府,到如今已在府上做了二十年的管事,上回在栗香園外等到霍沉,業已抹過一遭淚,懇告他回府來瞧一瞧,霍沉那時只不咸不淡地說了句,若臘八前下了雪,他便來府上。 以故昨日落雪時,鮑聰就命底下人預備起筵席玩意兒來,又同霍家老爺霍遠提了這事,喝得醉醺醺的霍遠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似的,又派人尋另外兩個兒子去。 然到了今日,仍只有鮑聰一人出來迎霍沉,霍沉像是早早猜到了這情境,并不意外也并不在意,只領著眉心緊鎖的小云飛踏進院里。 闊別十二載,霍沉對這個家記得最深的竟是幾處別院的景致,鮑聰本意是想領他到堂屋,他卻走在鮑聰前頭,好若這些年他從未離開過。 若不是他開口問了話,鮑聰險些也這樣覺得。 “蒼筤館可還空著?” 蒼莨為竹,蒼莨館亦種著幾竿竹,霍沉兒時便隨母親住在那兒,長到五歲時,駱盈盈病故,便只剩他一人住在院中。 父親從不管顧,底下人慢慢兒地也怠沓起來,更有側室李氏從中作梗,霍沉有時病了,竟連大夫也請不來。 只有鮑聰,始終擔著義仆一角,又是尋大夫又是替他訓底下人,甚至還為了年幼的霍沉與霍遠紅過臉,哪怕他從來都是個對霍遠千依百順的仆人。 因此,霍沉對他頗有些好感,但也僅僅是一些,畢竟,他離開這個家已有一紀光陰。 “空著,每年都派人料理修葺,便是想著三少爺您有朝一日能回來?!滨U聰答他。 “笑話,我三哥為何還要回你們這里來?”云飛憤憤,鮑聰聽后神色微變,但還是滿臉堆著笑,仿佛在他看來,霍沉只要眼下回來了便是好事。 鮑聰以為他這樣問了,就是要先去蒼莨館探一探,結果這位走到月洞門前又止住腳步,單望了望門內曲折的小飛橋與幾竿覆雪的細竹。 “罷?!彼偷偷貒@了聲,聲音只夠云飛聽見,并不真切。 朔風肅泠泠地吹出聲響,刮著雪往人臉上撲,腳下鵝子鋪成的路走著多少打滑,為此他們又在路上耗了許久。 然而即便如此,到正堂時也不見霍遠與霍濤在,唯獨霍洋立在門前翹首張望。 霍洋雖是家中大哥,卻也只長他兩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