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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回有人問她這事,令約摩挲兩下驢繩,來了興致。 “這要分時節算,像如今,眼見著就該停槽,只有十來二十個功夫好的學徒在紙坊學抄紙,幾個老紙農教他們……若到了芒種那會兒,宛陽城外少說還來五六十年青鄉里,再算上竹塢外住著的和西槽主那里的人,少說也有兩百人?!?/br> 正正經經地說完這一長串,少女默了默,倒有好長時候沒與人說這許多話了。 反觀霍沉,也不知是甚么心思作祟,他竟沒來由起了促狹意。 他怎會聽不出她談及造紙一事時的驕傲,可偏偏她面上端得老成,她越不茍言笑,他打趣人的心思越濃,故笑著開了口:“我嘗聽韓松說,賀姑娘的造紙本領是許多男子也趕不上的?!?/br> 其實,他幾時仔細聽過,都是韓松同云飛講故事時說起的。 令約聽他提起鹿靈韓家的人,又是這樣一番稱贊話,星眸乍轉:“韓大哥果真這么說了?” 眼底的驚喜笑意藏也藏不住,勉強算是如愿的霍沉卻難舒泰…… 怪事,那本是他難得的奉承話,怎就將功勞冠去韓松頭上了? 可眼下如此情景,他唯有應上聲。 得了這樣的夸贊,有人腳步都輕快起來,一時也沒發覺他們之間又靜默下來,直到能瞧見屋宇時,才又聽見人聲。 云飛站在屋側的回廊上,只手撐著憑欄,探出身朝他們揮手:“三哥!賀jiejie!” 他叫完人當即翻過闌干,踩到長廊外沿,又朝底下一跳,矯捷地像林中的野猴兒,令約不曾見過他的身手,這時好吃一驚。 “我不過半日不在,你們為何就一同出去了?”跑來他們跟前的小少年天真問道。 令約又吃一驚,眉梢也跟著挑了挑,一旁霍沉已然取出腰間的玉笛敲了敲云飛腦袋:“跟你二哥呆了半日就蠢成這樣?” “……”云飛捂著腦袋癟嘴,心想,今日三哥才遇到霍家的人,心情不好也是自然,他不該計較的。 這才轉轉眼,與人道歉:“jiejie勿怪,是我說錯話了,你怎會同我三哥一道出去,定是偶然遇見的?!?/br> 令約:“……” 霍沉:“……” 天色愈發晦昧,余下小段路上,云飛也摸了把傻驢腦袋問她那稻草的用處,但比起霍沉聽后的一個“嗯”字,他說的就要多得多。 “jiejie竟還會這個,好生厲害!只我從未見人編過,也不知好不好頑兒?!?/br> “你若想看,到時候我叫你來,也編一雙給你頑兒?!?/br> 同是十二歲的小孩子,云飛顯然也好鬧,甚至比阿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在處世為人上,阿顯是如何也比不過他的。 雖說她剛認得云飛不久,但她對小少年的喜歡做不了假,小少年天真聰穎,又長于跟人打交道,便連日日路過竹塢的學徒們也認得他了。 嗯,不知比他那位三哥嘴甜多少。 說話間三人已走至兩座屋舍間停下,她因無故想去霍沉身上,驀地側身看他,他從云飛迎上來后就落在他們后頭幾步。 霍沉很高,她仰頭的幅度有些不對,目光直直落去他高挺的鼻梁上,往上又移了移才對上霍沉眉眼。 他懶洋洋挑起劍眉,眼也睇著她。 四目相對時,她也忘了為何瞧他,于是又轉回眼。 云飛還在追問她:“不知jiejie說的停槽是什么時候?” “嗯?”她定了定神,“每年都是臘八前停,那會兒阿顯也得了假?!?/br> 一聽這話,云飛登時垂了腦袋:“只恨那時我們也回去了?!?/br> 回去? 她愣了愣,須臾想明白,如今已是年終歲暮,他們也要回鹿靈過年罷? “既這樣,過兩日我就編給你和阿顯?!?/br> “多謝jiejie!我送jiejie回去!” “罷,我已經聞著飯菜香了,你們吃飯罷?!彼亟^了小少年的好意,告了辭,兩人看她拐過廊角才轉身進院。 繞到屋前時,阿顯正垂著手吊在憑欄上,看清她和馱著稻草的驢立馬從踏跺上溜下來:“阿姊出城去了?” 她搖頭:“就在城南?!?/br> “那為何現在才回?” 他邊問邊從令約手里牽過驢,一時也沒覺察她沒回話,反而是問他:“爹爹呢?” “爹爹聽說你們沒取成衣裳,午后就去了城里,我同他一起回的?!卑@系好驢繩,這才撒嬌似的嚷嚷,急巴巴催她進屋,“等你等得都快餓死了,快些快些?!?/br> 郁菀早便備好了饗飯,只等她回來,知曉她去了城南,不由唬了臉:“好沒耳性,同你說幾回了,如今城南聚的無賴子不止一個兩個,怎又一個人去?” “唉,好沒耳性?!彼裏o辜附和一句。 郁菀:“……” 有人笑了一串兒,止不住咳,邊還勸話:“娘,你別氣阿姊,他們都怕阿姊的!” 說完便被瞪了眼,賀無量這時也開了口,也是問她為何這時候才回來。 總不能說聽霍沉吹笛聽晚的罷,她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說:“路上遇到云飛他們,走得慢些?!?/br> 果然,一提云飛就有了他話,郁菀叮囑起阿顯:“那里有一封穆婆婆家的糍糕,過會兒你送去后頭?!?/br> “……喔?!毙∩倌瓴磺椴辉傅貞?,自不是不肯給云飛,而是傷神自己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