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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衛明枝坐在嫁輦里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清。 紅顏色把逼仄的空間包裹得全實, 唯有清風拂起紅簾時才會露出一條縫兒來。她渾身的衣裳頭飾和最重要的鴛鴦蓋頭也是精美厚重的,所幸早春的天兒還不算太炎熱, 否則真要叫人憋悶死。 這一天到來得比預想中要慢了些。 從圣旨頒下至她正式出嫁,其中整整間隔了快一年。廣寧王倒不是性急之人。 這一年里, 衛明枝從初初的心存僥幸已然變成了如今的滿心平靜。圣上沒有反悔、北齊也沒有反悔, 那個人……更沒有回來。 一次都沒有。 他也許遭遇了什么不能應付的事情, 也許在路途中被雜事絆住了腳步,也許,再也不愿回來……一年了, 消息早已傳得人盡皆知。衛明枝想,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大抵這件事情不僅叫她無可奈何, 更令他束手無策了罷。 不論如何,啟程的日子已經到來。 前世有緣無分,今生強求來的緣還是沒能開花結果。所以她在出嫁前夜, 把粹雪齋中所有的舊物都裝進了小箱子里封起來,而后在從前他埋東西的旁近又挖了個坑,把小箱子埋了進去。 所謂“帶不走,卻又很珍貴的東西”,原來是這般意思。 這一日,衛明枝隨著嫁輦顛簸了許久,送親儀仗走走停停,連著她的腦子都有些犯昏。身在嫁輦判斷不準時辰,簾子外頭又時刻有婆子盯梢不許她掀起蓋頭。 她一手扶著沉重的腦袋,一手往嫁輦窗邊敲了幾敲:“青荇?!?/br> 輦外立即傳來回應:“主子有何事?” “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快到申時了,再過不了多久就能停下來歇息?!?/br> 衛明枝便不再出聲。 這青荇原本是侍奉她母妃的宮婢,因為衛明枝不欲拆散小餃子與盼夏,于是便把盼夏留在了南衛皇城、且將她同小餃子一起調去了容妃身邊伺候。也正是因此,陪衛明枝出嫁的侍女一時挑不著人選,容妃不放心叫她讓生人伺候,這才把青荇撥過來的。 青荇話多又活潑,一路上全指著她給解悶兒了。 …… 從南衛京都送嫁的隊伍一路平穩徐緩地北上而行,走了一月有余,才終于抵達北齊邊境。 不過衛明枝還是沒能下嫁輦,自也看不著異國風情。 進入齊境的第三日,送嫁隊伍遇襲了。 彼時衛明枝坐在輦內,忽聞細微的破風之聲,她當即心下一凝,人便往后壁貼去,不過瞬息就有鐵箭入木的錚然響動。 輦外“護駕!”的呼喊聲響成一片,還有鐵器相擊、箭矢飛竄、以及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嫁輦毫無疑問是被層層護住了的,至少在最先的箭矢射入之后,再也沒有別的危險能近身。 衛明枝不清楚外部情況,等得干著急,干脆把蓋頭一掀,手下意識地往旁摸了摸,卻沒能摸到自個兒的雁翎槍——然后她記起來,她的槍作為嫁妝,正被裹得嚴嚴實實地放在后方的馬車陪嫁品里呢。 出去搶一把劍也能用。 她想著掀簾就要下嫁輦,誰知嫁輦外頭正守著那古板礙事的喜婆。 喜婆雖被嚇得戰戰兢兢臉色慘白,一見她出來卻還是生出力氣要把她塞回去:“公主,使不得出來!快把蓋頭蓋上去,那只有您夫君才掀得!” 衛明枝是習武的,先前不反抗全因不想,而今喜婆再推她,她卻沒動:“事急從權?!痹捳Z間眼眸一眺,眺到混亂的廝殺場上。 襲擊送嫁隊伍的是一群頭戴緗色頭巾的賊人,來勢洶洶,他們也不怕暴露面容,連面巾都不戴,屬實囂張。 不過這群緗巾賊囂張歸囂張,行動間卻頗有紀律章法,像是身后有什么厲害的軍師。 衛明枝眉頭微挑。 此事蹊蹺。 都說北齊軍強力盛,本不該出現這么大規模的賊寇,何況還是這樣有配合紀律、敢于蔑視王法直接襲擊和親隊伍的賊寇。 但此時混亂,她也不再多想,敵方人數眾多,能多個幫手總歸無害。 見她下車,喜婆嚎得撕心裂肺,這般動靜招得將士們更緊張地縮小保護圈子,直把衛明枝逼在嫁輦跟前無法往前一步。 衛明枝心急,拍拍一個士卒小郎的肩便道:“你們借我把劍,或者讓我出去也行?!?/br> 士卒說什么也不肯:“公主殿下,此地危險,您快回輦車里去!” 怎生如此迂腐!莫非她嫁人了就連武功也沒有了? 她眉頭一豎還要再說什么,倏地聽見遠處揚來一陣馬蹄鐵甲聲,緊接著廝殺聲更為猛烈。似是援軍到了,緗巾賊很快被殺得片甲不留,血色染了一地。甚至還有血濺到近處來。 喜婆被嚇得雙腿顫得更厲害,衛明枝伸手托了她一把。 局勢逆轉之下,亂斗漸漸平息下來,將士們的保護圈散了散,衛明枝也終于能瞧見支援他們的人—— 是北齊的軍隊。 領頭的將軍模樣的人物騎在高頭大馬上,滿身銀甲,劍眉黑須,雙眼精銳。他不急不緩地翻身下馬,行到衛明枝跟前幾步處,單膝落地,抱拳震聲道:“康劭救駕來遲,讓那逆賊驚擾了九公主,實在有罪?!?/br> 康劭,北齊的大將軍。 這人的名聲便是遠在南衛皇城的衛明枝都有所耳聞,畢竟他在齊國的地位,與南衛盛寵時期的江崇大將軍相比也不遑多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