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40
太陽漸漸爬高,終于穿過厚厚的云層,照在院子里的大樹上,光線燦爛,樹影斑駁,屋外越來越安靜。 屋內,正上演著暴風雨前的寧靜。 堂屋中央,那張上了年頭的紅木八仙桌,已經見證過方家好幾代人的風風雨雨。 四四方方的木桌,正對大門那一方是主位,方文秀察覺情況不妙,搬來唐婉的遺像放在椅子上。 她非常清楚,此刻能鎮住方唐的,只有嫂嫂唐婉,人雖已過世,卻比活著的管用。 “這些年,心里頭有委屈的不是哪一個人,今天,大家坐下來一五一十把話說開?!?/br> 語畢,方文秀拉開主位左下方的木椅,招呼道:“哥,你坐這?!?/br> 方文華見到妻子遺像,怔愣幾秒后,便一直盯著女兒瞧,瘦削的肩膀,蒼白的臉,紅腫的眼眶,哀戚的神情,無一不緊緊揪住他的心。 痛失愛人,他曾深刻體會過,其中滋味,女兒怎么受得??? 他拍了拍椅背,語氣溫和:“糖糖,過來坐?!?/br> 方唐沒應聲,目光掃向方文秀,眼神極盡諷刺,背地里辱罵,此刻竟然還有臉捧出遺像。 她嘴皮子微動,半真半假地說:“我現在磕不得,碰不得,這椅子太硬,坐著屁股痛?!?/br> “我看你是欠教育?!?/br> 方文秀怒道:“我們方家世世代代,就沒你這樣嬌氣的!嫌椅子硬,那就站著?!?/br> “站著正好,我說完就走?!?/br> “胡鬧!” 方文華一聲低斥,同時否定兩個人,“站什么站?走什么走?至于嗎,我去拿坐墊?!?/br> 聽到這話,方文秀心里很不是滋味,怪模怪樣地說:“你就慣著她吧,遲早壞事?!?/br> “阿秀,你也有?!狈轿娜A好言好語,轉身往臥室走。 “……”方文秀感到難為情,把臉偏向一邊,“誰要那玩意!” “切,虛偽?!?/br> 方唐無情揭穿,“明明高興得要死,偏偏裝作不在乎?!?/br> “你!” 隱秘心思被戳破,方文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訓斥道,“這就是你對長輩說話的態度,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 “你忘了?我是你口中的白眼狼?!?/br> 方唐皮笑rou不笑,故意放慢語速,“能把書讀到狗肚子里的,只有你的狗兒子?!?/br> 寶貝兒子無辜躺槍,方文秀怒氣洶涌,噼里啪啦好一頓數落。 “方唐,你別太過分!不要以為剛死了男朋友,心里不好受,就可以胡亂咬人!” “這個家,不是你一個人死了伴,但沒有誰像你這樣,瓷器娃娃般,半點磕碰,半點硬話都受不得?!?/br> “丈夫過世后,我拉扯寶兒長大,我為你們一家三口忙前忙后,勞心勞力,有過怨言,發過牢sao?!” “方唐,你不止屬于你自己,更屬于方家,你有義務有責任,為了方家振作起來,好好活?!?/br> “怎樣才算好好活?” 方唐語氣狠厲,幾步逼近,“聽你們的話,忘掉傷痛,迅速找個人結婚,為你們方家開枝散葉嗎?!” 晚輩氣勢驚人,透著一股威壓,毫無心理準備下,方文秀條件反射式地往后退,待右手摸到椅背,才挺直腰桿。 “結婚生子,天經地義?!?/br> 方文秀指著椅子上的遺像,“這是你mama拼命都想做的事,你難道要否定?” 提及拼命生孩子的mama,方唐眼眶猩紅一片。 牙關緊咬,也止不住嘴唇的顫抖。 她忍住眼淚,低吼:“我mama會拼命,還不是你方文秀逼的?!” 屋內的方文華聽到動靜,抱著坐墊急急忙忙跑出來:“眨眼的功夫,怎么又鬧起來了?” “還有你!” 方唐一個冷眼殺過去,“不顧老婆高齡,心心念念想要個兒子的方老師,也是罪魁禍首?!?/br> 手中坐墊掉落在地,方文華像被點住xue道,僵硬地杵在門邊,形容枯槁。 “你這個白眼狼,天打雷劈的?!?/br> 方文秀扯著嗓子鳴不平,“我哥對老婆不好?!我對嫂子不好?!全鎮上下問問,我們方家怎么待唐婉的,簡直掏心掏肺供活菩薩!” “真的好……” 方唐深吸一口氣,字字忍淚,“又怎么會讓她身處險境?你們最在乎的是方家子嗣,對她的好,不過是以恩脅人的催命符?!?/br> “你放屁!” 方文秀胸膛拍得砰砰響,“世上不會再有比我更好的小姑子,為了哥嫂愛情圓滿,我不惜嫁給一個坡腳男人;為了全身心帶你,我偷偷吃藥推遲懷孕;為了實現嫂子開糖水鋪的愿望,丈夫治病的錢,我都能拿出來!方唐,你一個吃喝方家,忘恩負義的賠錢貨,有什么資格指責我?” “冠冕堂皇為這為那,不累嗎?” 方唐目光犀利,緊緊盯著她,“我如果是你,肯定大方承認,所做一切,出發點在于方家子嗣,為了這個終極目的,自己一生都能賠進去,更遑論別人?!?/br> 身體下意識往后退,方文秀大聲否認:“你胡說!” “哥嫂愛情圓滿,順理成章生孩子;帶走我這個賠錢貨電燈泡,方便哥嫂造小孩;治病錢拿出來給嫂子開糖水鋪,往后你一句方家香火,我mama勢必赴湯蹈火,她受了你天大恩情,再無別的選擇,更何況——” 方唐眼神淡淡,瞥一眼某人,“何況她心愛的丈夫,也想要男孩?!?/br> 至此,方文華徹底崩潰,靠著墻壁的身體不斷下滑,最后,他雙手掩面,蹲在房門口無聲淚流。 而方文秀,看著哥哥一言不發就丟盔棄甲,她反倒有了力量。 “胡說八道!方唐,不懂感恩的你,永遠不會明白我們上一輩之間的深厚感情?!?/br> “如果感恩是聽從你們的安排結婚生子?!?/br> 方唐語氣堅決,“那我寧愿不懂,從今往后,我不會再愛任何男人,也不會再結婚?!?/br> “我不同意!” 蹲在門口的方文華,突然嘶吼。 方文秀緊跟:“你想都別想,我哥哥不能斷后!” 方唐嘴角勾出一抹嘲諷笑容,聲音輕飄飄的:“不管怎樣,欠下的恩情得還,mama豁出性命都沒能做到的事,我來?!?/br> “你什么意思?”方文秀皺眉詢問。 “我懷孕了?!鼻謇湟暰€掃過屋內兩人,最后落到黑白遺像上,方唐繼續,“孩子會姓方?!?/br> “懷,呃!” 方文秀驚得倒吸一口氣,她快步走到方唐身邊,“有了身子還這么折騰,真是的,也不怕動了胎氣?!?/br> 得知女兒懷孕,方文華手扶墻壁迅速站起,紅著眼睛求證:“黎遠的?” 黎遠,正是傳說中死在了求婚路上的男朋友。 “嗯?!?/br> 方唐點頭應下,隨后又補充,“現在只是我的?!?/br> 方文秀笑道:“好!孩子生下來,我幫你帶?!?/br> “不必?!?/br> “一個人拉扯孩子很累的,你沒有養娃經驗,又要工作,這時候,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 “恩情還了,往后自然兩清?!?/br> 方唐聲音平靜,逐字逐句道,“方文秀,我討厭你,再也不想見到你和方世寶?!?/br> “好哇,說來說去,你就是想不認我們!” 熱臉貼了冷屁股,方文秀氣得火冒三丈,“方唐,我對你mama的恩情,豈是一個姓方的孩子能還清的?!” “還有錢是不是?” 方唐不屑一顧,“你開個價?!?/br> 方文秀惡狠狠地:“那是我丈夫的救命錢,無價!你方唐這一輩子,都休想還清?!?/br> “嘭!” 這時候,院前大門處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是方世寶的哭嚎:“哎喲,痛痛痛,我耳朵要斷了,你放開我!” 聽聞兒子慘叫,方文秀拔腿往外沖,跑到門邊,一道黑影朝她撞來,頃刻摔了個四腳朝天。 地上兩人摔做一團,待看清彼此。 一個焦急詢問:“寶兒,你沒事吧?” 另一個哭卿卿:“媽,我左耳朵好痛,是不是骨折了?” 隨后而來的雪知黎非常帥氣地撩了撩劉海:“骨折死不了,醫藥費我出?!?/br> 方文秀抬頭仰望站在門口的人,竟然是十幾歲就不學好,惹是生非,打架斗毆,全鎮有名的女霸王。 別人怕,她可不怕。 她迅速爬起,左手扶著摔得酸疼的老腰,右手指著雪知黎:“無緣無故打我兒子,你是不是在外面太逍遙,想回來坐牢?” 雪知黎并不理會,大步走到方文華身邊,朗聲詢問:“方老師,你就任由老meimei撒潑耍橫,欺負唐唐?” “家,不能散?!?/br> 方文華神色固執,“親人就是親人,打斷骨頭連著筋?!?/br> “他的胳膊肘如果向外生長呢?” 話落,雪知黎原地活動小腿,旋即毫無征兆地,狠狠一腳踹向方世寶的右手肘。 屋子里頓時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方文秀痛心疾首:“雪知黎,你這個千刀萬剮,挨槍子的,我要報警,把你抓起來!” “趕緊的,喊警察來,我正好要告你兒子方世寶,敲詐勒索?!?/br> “什么?” 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方文秀緊張道,“誰敲詐勒索?” 雪知黎:“你的狗子兒?!?/br> “我沒有?!?/br> 方世寶痛得大汗淋淋,一邊喘氣一邊申辯,“我沒有敲詐勒索,那五萬塊,是唐姐給的結婚禮金,她自愿的?!?/br> “五萬?” 方文秀暗暗心驚,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她下意識看向方文華,“這其中一定有誤會?!?/br> 方唐微微一笑:“沒誤會,方世寶說想辦一場隆重婚禮,孩子的奶粉錢,我都拿出來了,這恩情,夠還債嗎?不夠的話——” “夠夠夠,從此兩清!” 方世寶生怕她說出另外十五萬,大聲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