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趙佑樾則臉色突變。 目光再朝女兒望過來時,那便是十足十的嚴厲和肅穆了。 “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壁w佑樾早收起了自己溫和好父親的形象,此刻冷肅得可怕。 相較于父親的急色,明霞則淡定很多。 “那就是了?!泵飨颊f,“此事的確是大事,父親因此而有所顧慮,再是正常不過。不過,女兒也有幾句話要說,不知父親想不想聽?” 趙佑樾沒吭聲,只是依舊沉著臉看著女兒。不由心中也在躊躇,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兒,真是他那個女兒嗎? 明霞卻不管他,只繼續問自己的:“父親打算以什么名義和旗號這樣做?” 家學的夫子見明霞聰敏又早慧,所以,課堂上時也偶會和明霞論時局。所以,明霞知道如今朝中的一個大概的局勢。 她想,父親定是打算讓幾位皇子相互爭斗內耗,等有能力的皇子們內耗、或者說是自相殘殺得差不多了,自就有父親和二叔出手的機會。只是,如此一來,若到時天下大亂,群雄揭竿而起反朝廷,勢必是又有一場長達數年、十數年,甚至是數十年的戰爭。 若真是這種情況的話,便是父親和叔叔最終奪得了這個位置,那也是踩踏在無數百姓尸骨上上位的。一時得利,難道不會失去心中的正義嗎? 可若是到時天下能被正統所收服,并未打亂。而在這種情況下,父親叔父卻還執意奪取帝位,那便就是謀逆。 情況只會比上面的更糟。 所以,在猜透父親的心思和籌謀后,很長一段時間明霞都很難明白。父親和叔父都是如此聰慧忠義之人,為何卻偏要走一條不歸的死路呢? 直到后來,她才漸漸明白?;蛟S,天家和他們趙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如今的天子,亦非明君,朝中幾位有呼聲的皇子,也非賢良之人。 父親和叔父是看到了大晉未來的前程,這才早早做這些籌謀的。 明霞也有認真想過,如若是這樣的話,那真就反了又如何呢? 可直到有一次,她隨祖母老人家進宮請安,于皇后娘娘宮門外偶遇那位一直被大家所忽視的皇孫……她才覺得,既有品性不錯的正統可以扶持,又何必走彎路。 東宮太子身子羸弱,日日吐血,只以良藥維持著性命,所以,眾臣都覺得東宮早不是繼承大統的最佳人選。所以,便把目光放在了魏王趙王等人身上。 但大家卻似乎選擇性忘記了一件事,東宮是有一位皇室的嫡長孫的。既有嫡長孫在,便是日后東宮早亡,圣上難道不也該扶立太子之嫡長子為皇太孫嗎? 趙王貪圖享樂,奢靡yin逸。魏王雖有戰功,但卻無威望,又狂躁暴戾。但東宮那位太子卻是除了身子病弱外,旁的倒是沒什么大毛病可挑。而那位皇孫,自小得太子教導,也是個溫文爾雅的少年。那日她見過他,雖也瞧著羸弱瘦削,但卻不至于到了病弱的地步。 明霞把自己的見解說與了父親聽,趙佑樾聽后,也愣住了。 “你怎懂的這些?”他沉聲問。 明霞如實說:“夫子偶會與女兒談及這些?!?/br> 趙佑樾挑眉,很快,倒是平復了自己心情。 他說:“你何時見過東宮的那位公子?” 明霞說:“上個月隨祖母進宮時,在皇后宮外碰到的。當時祖母在宮內與皇后娘娘說話,公子便和女兒說了幾句話?!?/br> 趙佑樾倒是記得東宮有這么一位公子,算著年紀,也該有十一二歲了。按理說,十一二歲的年紀,若是圣上有意囑意其繼位的話,也早該讓其隨父親上朝順便跟著學一些朝政之事。 但圣上卻一直沒有此意,以至于許多朝臣也并沒怎么見過那位公子。 若不是女兒這會兒提及,就是連趙佑樾這個籌謀算計了半個朝廷的人,也幾乎是要忽略了那位公子的存在。 “既你與公子只有一面之緣,又何故認為他有那樣的擔當?”趙佑樾這會兒倒是情緒平復得很好,見女兒對朝政之事很有見解,他也有心虛心不恥下問,向女兒討教這些。 明霞說:“女兒也不敢說他一定就非常好,但至少他算是個通透又頗有智慧的少年。何況,有其父在,他又是太子殿下親自教養著長大的,想也差不到哪兒去。溫文爾雅,飽讀詩書,頗有乃父風范?!?/br> 這一句話卻把趙佑樾這個老父親逗笑了。 “頗有乃父風范?你見過太子殿下?” 明霞則依舊認真說:“太子殿下的品行,女兒有聽夫子說過?!?/br> 趙佑樾這才忽然想起來,他給女兒請回來的夫子,早二十年前曾入過東宮做過太子少傅。后來年歲大了,告老還鄉,趙佑樾念著老人家的學問,便親自登門給請回家來教閨女讀書。 如此一來,他老人家和女兒說這些,倒是不奇怪。 “你給父親的建議,父親心中記下了。只是父親暫時還需要再考慮考慮,一時給不了你答案?!壁w佑樾說,“你先回去吧,好好讀書。另外,今天你我父女間的談話,萬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br> 明霞自然知道這些,于是應了聲“是”,然后福了個禮就退下了。 趙佑樾方才和女兒說他心中記下了卻不是騙女兒的,而是女兒方才一席話,他也真有往心里去了。 只是事關重大,他并不能夠立即做出決斷來。 若如今收手,一切都還能來得及。若是再往深一步,便是想回頭也回不了了。 - 近來魏王一黨和趙王一黨斗得越發激烈起來,兩方敵對勢力早由朝外發展到了朝中。太子身子越發不好起來,如今東宮已經不上早朝了。 多位太醫院的名醫一起給出了結論,說是太子殿下怕是熬不過今年了。 圣上近段日子來身子也越發不好起來,已經纏綿病榻好幾個月了,常??人?,常常動怒。都是一遭還未好得徹底,稍微沒注意,便又著了病氣。 加之東宮病危后魏王府趙王府越發斗得明目張膽,搞得整個朝堂都烏煙瘴氣的,圣上見朝臣和兒子們都如此,心情自然也不會好。 圣上也有近六十的年紀,早不年輕。如今又累日cao勞受累,朝臣們不由也會想圣上是不是也是時日無多。 越是如此,便越是斗得厲害。 皇后一邊傷心唯一的兒子時日無多,一邊又日日聽著她宮里的人來匯報每日早朝上的事,越是聽多了魏王趙王如何威風,她便越是生氣。 若不是太子身子撐不住,有太子在,何來有魏王趙王的威風? 可憐她的兒子,從小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雖說身份尊貴,錦衣玉食,但這娘胎里帶來的病,每發一次,總歸是要了半條命去。 也虧得他孝順寬厚,為了她這個母后,為了他自己的妻兒,竟一直撐到現在。 只是他再想活,再想繼續撐下去,身子也是不允許了。 這日皇后從東宮探病太子回中宮后,又有打勤政殿那邊探了消息回來的小太監過來稟事?;屎舐牶?,自又是發了好一頓脾氣。 皇后這次的怒火要比從前的更甚,只因為,東宮還在,太子還沒死呢,那些所謂的朝廷肱骨大臣們,竟就論起了太子的身后事了。這是什么意思?這是詛咒她的兒子立即去死,好為他們的主子挪出位置來嗎? 魏王和趙王,當真是養了這許多條好狗。 皇后正發泄著怒火,外面有宮娥進來稟話說:“皇后娘娘……玉嬪娘娘過來給您請安了?!?/br> 皇后是十分不待見玉嬪的,她們曾是妯娌的關系,先吳王死后,她卻成了自己丈夫的妃嬪,任誰也不會忍了這口氣。所以,這些年來,皇后也沒少找玉嬪的茬。 只不過,玉嬪素來低調,這么多年也只是嬪位,皇后倒也沒怎么在意她。 尤其最近一段時間,皇后目光都放在了貴妃和德妃身上,更是沒功夫管什么玉嬪了。 不過,沒功夫管不代表她就不計較從前的事兒了,這會兒聽說玉嬪來了,皇后也并沒什么好臉色。 “她又來起什么熱鬧?”皇后正愁沒地兒撒火呢,正好逮著一頓說,“怎么,她的兒子衡陽王也想奪位嗎?是不是都想來踩我們母子一腳!” 回話的宮娥忙匍匐而跪,繼續說:“玉嬪說,她知道皇后娘娘您這會兒心情不好,所以,她是來給您出出氣的。她還說……還說……” “還說什么!”皇后怒,聲音也拔得很高。 那宮娥道:“她還說,從前先吳王還在時,她和娘娘您交情不錯。如今見您受困,念著從前的那點交情,她愿意為娘娘您出一份力?!?/br> 皇后愣住。 “玉嬪說要為本宮出一份力?”皇后雖說氣玉嬪不要臉,但心中多少也知道,真正不要臉的其實是她自己的丈夫,是圣上。 但她不能怪圣上,所以,這才把所有罪名都冠在了玉嬪頭上的。 這些年,她可沒少刁難玉嬪,可如今她竟然說要幫自己出力? 皇后如今也是沒了法子,既見玉嬪這樣說,她覺得見一見倒也無妨,且聽聽她如何說。 玉嬪在皇后宮中整整坐了有一下午,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她自己的關雎宮。和皇后談過后沒有幾日,玉嬪便主動制造機會爭寵了。 圣上早不年輕了,玉嬪也不年輕。其實論美貌的話,玉嬪在整個后宮,也只是中人之姿。 但見多了美色的圣上,就也不覺得美貌是什么稀罕物。在他心中,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貴的。雖說他擼了玉嬪入宮三十年,玉嬪也常常侍寢,但他卻從沒得到過玉嬪的心。 如今在自己垂危之際,在皇后貴妃德妃相互斗得你死我活,三句不離皇位時,顯然玉嬪的溫柔小意賢良淑德更得他的心。 “你若從一入宮起便就這樣對朕,你何至于在這深宮中荒度了這三十年?”圣上如今已不能行房事,心有余卻力不足,所以,便是來玉嬪這兒,也只是陪著她一起坐坐。 玉嬪心中覺得惡心,面上卻半分不顯,只笑回:“是臣妾愚鈍,也是臣妾過于死心眼了。其實這三十年來,圣上不論是對臣妾還是對衡兒,都是極好的??沙兼坏珱]能念著圣上您的半分好,卻還始終記著那些陳年舊事?!?/br> “只是,如今悔悟,也是晚了?!?/br> “不晚,什么時候都不晚?!笔ド线€真挺感動的,他覺得自己多年的堅持是對的,終于感化了這個女人的心,不由情起,便摟了玉嬪入懷說,“朕說朕待你是真心的,你從前卻偏不信。怎樣,如今是信了吧?朕答應過你,定會好好照顧衡兒,他畢竟是……” 似乎他也不愿提及過去,所以話到此處,知道她心中有數后,他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玉嬪面上冷漠,語氣卻是十分溫柔的。 “日后圣上再來臣妾的關雎宮,你我都不必再提旁人。臣妾知道圣上政務繁重,既能有這片刻休息的時間,何需再提那些無關緊要的事?” “好,不提,朕答應你?!笔ド闲闹惺譂M意,不由也在玉嬪額上落了一吻,“都聽你的,日后朕再來你這里,便只談你我二人間的事?!?/br> 圣上如今既不去貴妃宮里,也不去德妃宮里,更是不去皇后宮里了。一個月,有半個月宿在勤政殿,另外半個月則宿在了玉嬪這里。 而朝中,依舊打得火熱。 玉嬪并不會主動提朝政上的事,但圣上偶爾氣極了,會在他面前罵魏王不孝。 其實在圣上心中,若是東宮太子不在了的話,他還是更屬意趙王一些的。 玉嬪自然知道圣上的心思,所以,當圣上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當更多次在她面前這樣提起時,玉嬪也裝著無意干預朝政的樣子,提議說:“魏王殿下手中有兵,他性子也暴躁了些,他不會在朝堂上和趙王打起來吧?” “那倒不會?!笔ド险f,“他若敢在朝堂上打人,那朕的禁軍也不是吃素的?!?/br> 玉嬪又說:“那他會不會在外面打趙王殿下?他自己不動手,讓他的那些兵動手呢?” 圣上忽然一愣,然后驀然朝玉嬪望來。 玉嬪卻十分沉靜,就只是蹙眉裝著擔心害怕的樣子。 “你這樣一說,倒是提醒了朕?!笔ド险f,“老三性子素來暴戾,他雖在軍中無甚威望,但手上卻是有兵的。再照這樣鬧下去,保不齊他會為了奪得皇位而不擇手段?!碑吘顾敃r就是這樣不擇手段得了這皇位的,如今兒子效仿他當年,他又能怎樣? 隔了幾日,魏王便就被圣上尋了個借口打發出去了。而魏王府中的家眷,卻依舊留在京中。 德妃得知此事時,急得幾天沒睡好覺。 而魏王,也是被打發出了城門后,才反應過來自己這算是被父皇放逐了的。但母妃和妻兒還留在京中,他便是有心想聽謀士的話這個時候趁機反了,也是有所猶疑,不敢貿然決定。 “走,先去并州再說?!背峭獾耐疗律?,魏王一身鎧甲騎在高頭大馬上,魁梧的身材再配上那張兇悍的臉,此刻更顯兇神惡煞。 近兩三個月來,宮里發生了很多事。漸漸的,不由民間也開始傳起來,說是如今魏王出了城,指定這個天下就是趙王的了。 也有人說,圣上只是派魏王去并州查案,等魏王再立軍功回京,肯定是由他繼承皇位的。說圣上這個時候打發魏王去并州做事,就是為了再考驗考驗他,好為后面立他為儲君而做準備。 百姓們不懂朝局,但趙佑楠趙佑樾兄弟卻是心中清楚,魏王這一走,怕是再難回城。圣上在這個節骨眼上這么做,明顯是下了決心要立趙王為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