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往往是祖父布置下一個任務后,他們先各自做自己的。完成后交于祖父跟前時,再取彼此的長處融合在一起。這樣做出來的東西,祖父才能算滿意。 但與此同時,柳香也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這位衡陽王殿下,似乎比她想象中手藝還要高超。他在自己面前,從前在祖父面前,或許是有在藏拙。 衡陽王是午飯后過來的,二人一相互討教就是兩三個時辰。大長公主也沒走,有丫鬟婆子搬了張貴妃椅又拿了厚厚的鹿皮做成的毯子來,她老人家則就著炭盆,一邊安安靜靜躺在貴妃椅上休息,一邊則時不時望二人一眼,一臉的幸福。 直到晚上,天漸黑了,二人才算是意猶未盡的有所收斂。柳香本來是想抬頭看看外面的天的,結果一回頭,就突然看到自己丈夫靜悄悄立在不遠處的門邊。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過,不但她沒注意到,衡陽王和大長公主也是沒注意到的。 已經是十二月的天,早入了冬。近段時間來,三五不時的便會落點雪。 這個時候,外面又落雪了。天還沒完全暗下去,黛藍色天幕下,又飄起了雪花來。男人立在門邊,身后是飄著雪花的暗藍天空,他又著的暗色衣袍,此刻臉色也很耐人尋味,柳香只覺得突然朝他掃過去時的時候,他整個人的氣質有些嚇她一跳。 有點陰惻惻的。 柳香定了定神,起身朝他走了過去,問:“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也不說話?!?/br> 見她瞧見自己了,趙佑楠這才往屋里走了幾步。 “過來有一會兒了,只是見你們談的認真入神,就沒忍心打攪?!笨此坪軐こ5膸拙?,不過被趙佑楠說的有幾分陰陽怪氣。 隨口解釋一番后,趙佑楠則先后朝大長公主和衡陽王抱手請禮:“臣見過大長公主殿下,見過衡陽王殿下?!?/br> 衡陽王本是坐在一堆木頭邊的矮凳上的,見如此狀況,也就丟了拿在手中的細木頭,然后站起了身子來。立在趙佑楠對面處,手負腰后,聞聲,只沖他淡淡頷首。 “大將軍不必客氣?!彼f。 大長公主方才在這兒睡了一覺,這會子精神可好著呢。見趙佑楠回來了,她就說:“老六特意過來找香兒的,他是來幫香兒的。老六他外祖家也是木匠世家,他手藝也很不錯的。以后若有他于一旁常指點香兒,或常和她一起討教切磋,香兒定能奪下明年魁首來?!?/br> 聽完大長公主話,衡陽王不免要朝趙佑楠那兒瞥去一眼。 但趙佑楠此刻面上十分平靜,聞聲也只是抱手笑著和大長公主致謝。 “內人能得衡陽王殿下賞識,想是托了您老人家福了。臣在這里,代內子,先謝過您?!?/br> 大長公主挺高興的,說:“不必謝我,是香兒自己好?!?/br> 天晚了,冬日又冷。大長公主身邊伺候的嬤嬤見她老人家醒了,則拿了厚厚的狐皮大氅來,披在了她老人家身上。 “殿下在這兒呆了一下午了,快些回去吧。外面又落雪了,回頭雪下大了,可不好回?!?/br> 大長公主留衡陽王吃飯,招呼他往自己院子去了。柳香和趙佑楠夫妻二人一直送大長公主到木苑門口,柳香原想著,天晚了,也該回主院去陪陪兒子了。 正說要回去,卻見身邊的男人轉身就又入了木苑內。柳香好奇,不免也要跟過去。 但對趙佑楠來說,行軍布陣他在行,但若要從這堆木頭里悟出個一二三四五來,就是難為他了。不過,如今他倒是對這堆木頭也挺有點興趣的。 趙佑楠回了方才的那間屋,坐在了方才衡陽王所坐的矮凳上。隨手撿起一根被鑿子鑿得只成尖尖一小塊的木釘來,拿在手中端詳。 他覺得,這樣的木釘,他也能鑿出來。 柳香覺得他有點不對勁,平時他可不會對她的這堆木頭感興趣。不免挨著靠過去問:“怎么啦?你在看什么?” ######## “沒什么?!彼麃G了木釘后,黝黑目光朝妻子探過來,酸酸語氣有些賭氣似的說,“你和衡陽王聊的倒是開心?!?/br> 柳香忙解釋說:“我和他可沒什么,就是純粹的手藝方面的交流。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大長公主?!?/br> “我又沒說你們有什么?!壁w佑楠當然知道他們沒什么了,妻子的品性,他自然信得過。只是,哪怕是如方才那樣聊天、切磋,哪怕是有大長公主在,他也心里不愿意。 “他怎么突然來找你了?”他問,“之前他倒是來咱家幾回,可回回都是只在大長公主殿下那兒略坐會兒就走的。今天倒是奇了,不但來了你的木苑,還一呆就是一個下午?!?/br> 柳香如實把一切都告訴他,不保留絲毫。 “前幾天不是有過一場考核嗎?我遞送上去的成品,被他看到了。他今兒過來,是和我說哪里稍微改動一下的話會更好的,也沒說什么別的,就是聊了些有關木工方面的東西?!?/br> 趙佑楠心想,不管聊什么,能一聊聊上一下午,這就夠他生氣的了。 “哦?!彼恢勒f什么了,人家給的理由是多么的冠冕堂皇???都沒有認識到自己有哪里不對呢,那他還能說什么呢? 就簡單“哦”一下算是給個反應吧,接下來的,自己猜去。 柳香知道他氣肯定是沒消,還故意在這兒擺著臉給她看呢。柳香想了想,如果他不喜歡這樣的話,那她以后不再見衡陽王就是。 反正,她也并不覺得以后還能常見到衡陽王殿下。 于是柳香哄著他說:“本來今天見他就是個意外,也不是我要見的。如果你在意的話,那我以后就不見他了?!?/br> 趙佑楠覺得她說這話哄兒子還行,哄他?那也太看不起他了。 他陰冷冷笑著問:“人是大長公主殿下帶來的,你不得不見,是不是?” “對啊?!绷阌X得這才是說到重點了,又不是她主動要見的,怪她做什么。 趙佑楠又問:“既是大長公主引來的人,你能拒絕嗎?” “自然不能?!绷惚砬閲烂C認真。 趙佑楠這才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來:“既然這次不能,日后若大長公主再帶他見你,你也是不能拒絕的。既如此,你方才承諾我的說日后再不見他,又打算如何做到?既若不到,卻還承諾,你確定你不是在哄我?” 柳香:“……” 她承認,她又被他帶陰溝里去了。 她竟還以為,方才他前面說那么多,是在體諒她的處境呢。原來,他前面鋪墊那么多話,就是為了這最后一句堵她嘴的。 當真陰險的男人! “那我能如何?!绷阋埠軣o奈。 趙佑楠這才扔了手上木釘,笑著挨她更近了些,幾乎是貼在她耳邊說話。 “不如何,以后該怎樣還是怎樣,我信得過你?!绷阏渌暮?,竟這般體諒自己,結果他又開始談條件,“今天晚上我要和你睡,你讓乳娘把兒子抱走?!?/br> 柳香:“……” 夫妻一道攜手回主院時,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主院正屋內,乳娘正抱著墩哥兒在屋里來回走。 墩哥兒如今快六個月大了,越發不好帶。每日比之前覺少了不少,醒著的時間越來越長,不像從前,除了吃只知道睡,像個小呆瓜一樣。 現在會認人了,也會尖叫,只要不高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叫喊幾聲發泄一下心中怒氣再說。知道爹爹是誰,知道娘親是誰,比如娘親在時,誰也別想從娘親手里把他抱走。 他爹坐在炕上坐得好好的,他坐爹身旁時,就非得看他爹不爽,伸手去推他爹,不讓爹坐。要是不把人推走,不遂了他的愿,他就不高興。 然后還會伸手揪人臉,扯丫鬟耳朵上戴的耳環。 為了這些事,趙佑楠沒少治他。但沒辦法,雖說他現在比之前大了,但依舊只是一個六個月都不到的呆瓜而已。 兇他時,他當時可能能看懂,會哭。但轉臉就忘了,依舊調皮得很。 一點記性都不長。 墩哥兒睡醒了就找娘,為此還小哭過一場。被丫鬟拿了個撥浪鼓在他面前搖,轉了注意力,扭頭就忘了要找娘。 但撥浪鼓的那陣新鮮勁過后,突然就想起來自己要找娘似的,又哭。 沒辦法,丫鬟又去找別的玩意兒來哄他。 所以柳香夫妻回來時,墩哥兒手上正拿著個什么東西玩得認真。本來是玩得很入神的,但突然一抬頭,看到爹娘回來了,好像突然又想起來自己被拋棄了的事一樣,嘴一撇,就“嗚哇”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柳香把胖兒子從乳娘懷里接了過來,小胖子手有勁得很,死死摟著娘親脖頸,生怕誰會再把他和娘分開似的。 還不能哄,越哄越來勁,哭的越厲害。 柳香也沒再像他還小的時候一樣“乖兒子”、“心肝寶貝”似的喊著哄他,也是怕像他爹說的那樣,太慣著他會把他慣壞。所以,現在他再哭,柳香雖然也心疼,但最多就是抱抱他。等他哭夠了,或者說,知道哭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哭是沒用的的時候,自然就乖乖不哭了。 墩哥兒自己哭了會兒,見沒人哄他也沒人理他,自己覺得沒意思,就不哭了。 柳香這才問他:“你剛剛為什么要哭???爹爹和娘親這不是回來了嗎?是不是一回家就抱你了?那你為什么還要哭?!?/br> 一邊說一邊抽了帕子來給兒子擦凈臉上的淚水。然后,又吩咐丫鬟去打盆熱水來,她要給小胖子把臉洗一洗。 柳香坐在椅子上,橫抱著兒子。墩哥兒聽見了娘親在說話,于是揚著腦袋看她??戳艘粫汉?,小嘴一咧,就笑起來。 然后也不知道他興奮個什么勁,就一直又喊又叫,還歡騰的拍手。 突然看到爹坐在旁邊,他又不老實了,夠著身子去扯他爹系在玉佩上的穗子。 趙佑楠一把從妻子手中抱過兒子來,把他舉過頭頂,舉得高高的。墩哥兒又怕又興奮,尖叫著“咯咯”大笑,兩只手卻緊緊攥著爹爹衣領,生怕被摔下來似的。 “別鬧了,放他下來,把臉洗了?!绷憧粗缸佣?。 趙佑楠則抱兒子坐自己腿上,旁邊,柳香則親自擰了熱毛巾,給兒子好好擦了把臉。 墩哥兒皮實了會兒,就又打起哈欠來。趙佑楠直接讓乳娘抱兒子去她屋里,并叮囑之后不必再抱過來。 柳香沒反應,裝著是沒聽懂他的意思,只轉身去吩咐丫鬟們布飯布菜。 半夜,酣暢過后,趙佑楠摟人在懷里。對她近段時間來對自己的冷漠,提出了小小的抗議。 柳香覺得他幼稚。 平時看起來威風十足的,沒想到,背地里對著她的時候,竟也有孩子氣十足的一面。 柳香小他幾歲,但每當這種時候,還得她去像哄兒子一樣哄他幾句。不過,她心里明白,他這么說并不是真的在抗議什么,只是夫妻間事后夜話時的調-情而已。 柳香心里知道他對自己好,知道自己能有如今這一切,都是他給自己的。所以,很多時候,她也很想能夠盡自己所能去適當回報他一些。 任何事,只要你來我往,才能長久。 柳香窩在他懷里說:“那等我這段日子忙完后,我就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男人垂眸,深色的眸子含著笑意,問:“兒子也不要了,只陪著我一個?” 兒子是不可能不要的,而且,陪他和陪兒子,沖突嗎? 柳香也像他從前忽悠自己一樣,也哄他說:“我和兒子一起陪你,不好嗎?” 兩個人此刻身上都一身汗,濕漉漉的。柳香鬢發都被汗水打濕了,結成一縷一縷的,貼在臉頰處。趙佑楠垂眸望著她,有一瞬沉默,忽而俯身,在她紅透的臉上親了好幾口。 親的柳香嫌棄他口水,連連躲起來時,他才住嘴。 “不好?!彼f,“在你心里,我必須是排在第一位置的。即便是兒子,也只能排在我后面?!?/br> 柳香覺得他這話說的霸道又小氣,不免要拿話堵他了:“我本來留下來,就是為了墩哥兒。你也說過的,要我先留下來,后面隨時想走的話,再說。如今你讓我放你在心中第一位,是什么意思?” “你真不懂嗎?”他黑黝黝的眸子片刻不轉開的盯著人看,不肯錯過懷里女人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雙目有神采得很,“到如今,還想著要走?” 到如今,再要走的話,柳香其實是舍不得的。當初不走,是舍不得兒子。如今不想走,也舍不得他了。 柳香細想了想,如今這樣,又有什么不好。 他是個好人,不管從前外面名聲如何,但他對自己,卻是非常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