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而在鐘氏聽來,便是自己的女兒不僅不喜歡駱垣,還費盡心思想要說服自己,同意她嫁到那博安侯府去。 這事兒要是放在以前,鐘氏是絕對不會允許的,可今時不同往日,就沖著救過自己女兒命這一條,都不好開口阻止,更別提自己這女兒看起來,對那博安侯也是有那等意思的,而在此之前,她早便和自己丈夫商量過,心里實則,也是早有答案的。 是以,鐘氏拿定主意后,便滿眼慈愛地,撫了撫岳清嘉的頭:“罷了,你若當真喜歡他、與他情意堅定,那這婚事,我與你爹爹也沒什么說的。這樣,挑個合適的日子,讓他正式上門來提親罷,到時讓你爹爹提前請好公假…你二人總是這樣偷摸私會,多少,是于你名聲有礙的?!?/br> 而且早點定下來,垣哥兒,也能早些死心,不至于耽誤他另擇親事。 養了十多年的女兒眼見就要成為人婦,鐘氏心頭諸多感慨,她半寬慰半教誨道:“之前你爹爹那事兒,娘那會兒心里頭存著氣,也沒親自去他們府上拜謝,上回去了,倒是與康太夫人好生聊了幾句…康太夫人倒也是個和善的,想來你嫁過去后,她應當不會為難你,只是天下當婆母的,慣來是愛給兒媳婦立規矩的,就算是當真疼愛兒媳婦,頭那幾個月,也有不少會想著法子立威的……” “——她若有這等行為,你也莫要嬌氣,受著就是了,萬不可回房后與夫婿說,這郎君們啊,最是不耐處理這類事了,即便他疼你,為了此事去替你與太夫人杠幾句嘴,把長輩給氣出個好歹來,這話再往外邊一傳,可就不好了,人人都要戳你脊梁骨的…” 岳清嘉這聽著,自己老娘都開始絮叨她嫁到侯府的婚后生活了,不由急急制止:“娘,我也沒說要嫁他啊,你怎么想這么遠了都?” 鐘氏怔了下:“何意?你不想嫁博安侯?” 岳清嘉紅著臉,把頭埋到胸口:“就是、就是想再考慮考慮,這婚姻大事,不是人生頭等重要的么?我總不能隨隨便便就答應了吧…” 天啦嚕,她哪里說得清自己的心思? 相處這么久,還有過親密接觸,要說沒點感覺,就實在牽強了。 而且那侯魅力不是沒有的,最近反過來撩她,那手段才是絕了,既矮得下身段、又豁得出皮相,夢里夢外,都撩得她鼻子發熱。 要不是知道他就是個平平無奇的npc,她還以為他擁有了什么超能力的外掛。 再有,她不得不承認,風水輪流轉的感覺,還真的,爽度蠻高的。 這樣想著,岳清嘉開始后悔剛才慫得一批,擰耳朵壓根沒有用力了,下回再有這種好事,下手得重點,看她不給他擰出一對招風耳來。 還是要對稱的那種! 第66章 宮變 - 時日轉瞬, 便是七月十二。 白日里還是明亮晴和的好天,接近黃昏時刻,云層便慢慢遮住了蒼穹, 天色,像鉛一樣陰沉起來。 到了夜間, 更是天際黝蒼、殘星寥寥,那少得可憐的星子,在黑色的云隙中,射出不甚明亮的光。 亥時初, 長春宮內。 熟睡中的宋皇后忽然被面上一陣冰寒的涼意激醒,她微微聳了聳眉, 睜開眼來,對上的,是一雙怨毒的眸子。 宋皇后辨認了一下:“靈美人?” 她頓時怒不可遏:“大膽賤婢!誰給你的膽子,竟夜闖到本宮這殿內?” 右頰驟然一緊,宋皇后這才發現, 自己的臉上竟然貼著一柄寒光森森的匕首,而那手持匕首之人,正是齊敏靈。 宋皇后險些膽破肝顫, 她竭力鎮定:“你、你想做什么?我宮里的人呢?” 齊敏靈冷笑:“這刀都橫到眼前來了, 我想做什么…娘娘猜不到么?” 宋皇后臉色大變,她急聲勸道:“你、你冷靜一些, 你可是記恨本宮前些日子,著宮人掌過你的臉?那宮人下手確實重了些,你若不忿,明日我處死她便是,除此以外, 本宮與你結怨甚少,你這是聽了何人唆使,竟來行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須知,你假使今日殺得了本宮,明日,你同樣難逃一死?!?/br> “——你忘了,你還有八公主么?屆時你若死了,陛下定然會讓越音那個賤人撫育八公主的。那賤人可不是什么好東西,你想想,八公主到了她手里,可還討得了好?本宮勸你,萬莫逞一時氣性,害人害已?!?/br> 齊敏靈的聲音寒徹肌骨:“多謝娘娘為臣妾著想,可惜…她并不是臣妾的女兒,臣妾的孩兒,早便被娘娘一服藥給滑掉了,娘娘記性這樣不好么?” 宋皇后震驚不已:“那藥你喝了?這么說,那賤種,根本不是陛下的子嗣?!” 想到這些,她當即慍怒著喝斥道:“好大的膽子,竟敢找人冒充陛下之女?看本宮不報予陛下,治你個死罪!” 她揚聲:“來人!全晁呢?全晁死哪兒去了?還不給本宮滾進來!” 齊敏靈彎了彎唇,一張秀媚的臉上盡是嘲意:“娘娘怕成這樣了么?竟一點威儀都不顧,你想見全公公?莫急,一會兒,你便能在黃泉路上見著他了?!?/br> 她彎下腰,輕聲問:“娘娘可知…臣妾滑掉的那一胎,是如何懷上的么?” 宋皇后怒目:“不是梁旻那賤種幫你的么?否則你一個無有倚杖的小小宮妃,又怎能重得陛下喜愛?” 齊敏靈一邊用刀背刮著宋皇后的臉,一邊答道:“是啊,多虧娘娘把臣妾安排到那處無人問津的小小宮殿,臣妾才會輕易被七殿下算計,被歹人所辱,而后,珠胎暗結?!?/br> 宋皇后忍著那刀刮的顫栗感,把這話在腦子里過了過,而后重重怔了下:“梁旻算計你?” 她猛地福至心靈,連忙嚷道:“那你該對付的人是梁旻,不是本宮!況你受辱所懷的賤種,本宮幫你打了胎,你合該感謝本宮才是!” 這話顯然是刺激到了齊敏靈,她手下一重,手腕翻轉間,便在宋皇后右臉上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刺痛過后,溫熱的血液從宋皇后的右頰橫流到耳廓里,宋皇后痛叫一聲,登時雙目圓睜:“賤人!你這賤人,竟當真敢傷本宮!” 這話剛說完,齊敏靈便在那口子下,再劃了一道,宋皇后完全被嚇傻了,自動便噤了聲,生怕自己一張口,臉上再挨第三道口子。 想她養尊處優這么多年,以往還未出閣時,在家里便是人人都順著的,就連比她年歲小的胞妹,也要讓她七分。 后來,她成功當上了皇子妃、太子妃、皇后,人生四十余年里,從來都是順風順水的時候多。 明元帝雖對她多有不滿,但在他爭儲時、初初即位時,也是要借她宋府的勢,因而對她多有忌憚…像今日這樣膽寒的情境,她是做夢都沒有想過的。 宋皇后忍著痛,顫顫巍巍地:“靈美人,你莫沖動,你想要什么直說便是,本宮都答應你。你可是想當婕妤、不、你可是想當充容?只要你放過本宮,快些喚御醫來給本宮治臉,本宮可保你連升三個位階?!?/br> 齊敏靈充耳不聞,只死死盯著宋皇后,說著方才的話題:“就算是受辱所懷,那也是我的孩子!娘娘憑什么害我兒性命?還有,娘娘忘了臣妾剛受陛下寵幸時,娘娘對臣妾做了什么?” “——那用了會爛臉的面脂,難道不是娘娘派人換的么?還有,臣妾的第一個孩子,臣妾所懷的圣上的孩子,不也是被娘娘一碗湯藥給流掉了么?娘娘買通太醫,控制了我宮里所有人,告知我,只是血崩才會經.血淋漓不斷,我那時年少不知事,又失了圣寵,只能任憑娘娘作踐,娘娘屢次害人子嗣,不知午夜夢回之際,可有心寒膽顫之時?!” 宋皇后眼神滯住,頭上愈加開始冒著密密麻麻的細汗,她聲音發抖:“這些、這些你是如何知曉的?” 齊敏靈聲音略微發著飄:“這事說起來,還要多虧了娘娘與七殿下呢,若非七殿下派人辱我、若非娘娘給我下藥,那尋來的醫士,也不會診出來我曾經落過胎…” 不難聽出來這話中有恨意,是以,宋皇后像是抓住一線生機似的,急忙出聲:“你既恨那梁旻,又何必要為他行事?眼下這情形你也瞧見了,二皇子殿下才會是最終的儲君,將來會是這大余的新皇,你若及時止步,本宮大可既往不咎,爾后你在后宮待要如何便如何,那梁旻本宮亦是要除掉的,屆時,不也是替你報了仇么?” 齊敏靈輕輕慢慢地笑了一聲:“能即時便報我兒之仇,臣妾為何要放棄呢?娘娘安心,您走了以后,臣妾也會過得很好的。還有,且告訴娘娘一件事,讓娘娘走得也甘心一些…” 她直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宋皇后:“娘娘前腳走,你的仇人,后腳便會趕上你了,所以娘娘,放心上路罷…” 說完這話,齊敏靈兩手抓握起匕首,高揮而下——只聽‘噗’的一聲,那匕首盡數沒入宋皇后胸中,這還不夠,齊敏靈著實恨她入骨,扯了枕巾便在宋皇后脖子上繞了兩圈,爾后兩手一用力,使勁向后勒住—— 宋皇后兩眼凸瞪,臉色紫脹,雙手或是在空中亂抓亂刨,或是在砰砰拍著身下的床,試圖引人來救自己。 只是任憑她拍得再響,這內殿動靜再大,往日宮侍重重的長春宮,這會兒,卻仿佛是個空蕩無人的宮殿似的,連宮人走動的聲響都聽不到。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宋皇后的手逐漸失力,繼而,緩慢地垂了下去,整個人,已是毫無氣息。 再有片刻,素日威風凜凜的一國之母,儼然變成了臉色青白、死相慘烈的婦人。 齊敏靈摸上自己的小腹,喃聲:“原以為這一日要等許久的…我的兒啊,娘今日,親手為你們報仇了…” 這一生短暫,她卻似歷盡滄桑。 想她少時入宮,未有多久,便被迫承歡于天子,后又失寵,再被人暗中墮了胎。 她偏安于皇宮一隅,任人欺凌,本想就那般了此殘生的,可又被人辱身、再遭人落胎… 天知道,在看著裴郎為他做那些見不得人的腌臜事時,多少次,她都想把真相告知裴郎,可那七皇子威脅她,讓她不得與裴郎說出實情,否則,她在宮外的家人,便盡數會被滅口。 她背負著沉重的愧疚,日夜掙扎,直到前些時日的初荷宴上,她遇到了二皇子府上的彭側妃。 對彭側妃,她本是帶著警惕的,可彭側妃不僅知曉她所有的事,還知曉她當時的心思,且不知為何,彭側妃身上莫名有種令人信服的篤定感,三言兩語間,便讓她慢慢放下了戒備。 按彭側妃所說,她意動了,她鼓起勇氣,與裴郎說了所有的事情真相,她以為裴郎會嫌棄,甚至唾棄自己,可她沒料到的是,他的反應,當真與彭側妃說的一模一樣,不僅沒有怪她欺騙于他,反而多番安慰她。 而后,博安侯府那位侯爺,便開始與裴郎有了接觸。 她與裴郎合計再三,最終決定,要轉而去助二皇子,待這天日換了,大仇得報了,她便能與裴郎一道出宮,雙宿雙飛,去作一對普通夫婦了。 齊敏靈嘴角帶著痛快的笑,站起身,去了窗欞邊。 疏星橫渡,仍是不甚亮堂的宮禁之地,只有一輪冷冷的明月似有若無地躲在霧遮后,發出朦朧的、水銀一樣的光來… 同一時間,勤政殿。 已近亥時五刻,明元帝卻仍埋首于案牘之中。 早已是年過四旬的人,精力自然比不上年青那會兒,多少會有些疲倦,處理起政務來,也比前幾年花的時間要多些。 而其實這樣的現狀,本是可以避免的。 若此時東宮有主,他便可松快些,立下皇儲,自然,就有人幫他了。 可偏生這立儲之事,委實過于艱難。 論才德品貌,自然,是二子最為合適,按說這儲君之位,其實在七子回宮之前,便能定的,而他遲遲不決,亦有他的道理。 而這當中的原因,不止是宋瓊。 他廣納后宮妃嬪,固然是有心要分散宋瓊精力,而最重要的,便是想生個皇子出來,看看是否能替代二子。 雖資質最佳,身份上,亦是最合適的人選,他也曾對二子寄予后望,只是,他雖親自教二子治國牧民之道,但其實心里,并不多愿意立他為儲。 二子對自己的威脅,太大了。 在七子出現之前,滿朝文武便對這儲君人選心照不宣,且二子在他們口中,頗得賞譽。 而就是這賞譽,讓他很是忌憚。 不,忌憚還是其次的,應該說,他很是不滿。 這樣資質好,且得朝臣認同的皇子,若為儲君,日后再繼他的大位,且載譽過多、政績佳于他,那么,他在史官筆下,定然會遜色于二子。 即使是父子,眾人也很難不拿他們出來做對比,可哪個為父為君的,愿意被自己的兒子超越呢? 最起碼,他是不愿意的。 而在合適的當口,七子失而復得了。 他想立七子為儲,除了那份補償之心外,再有便是,較之二子,于政事不甚曉暢的七子若是即了他的位,那是斷然超不過他去的。 尤其是眼下,余國公已死,七子少了這一助力,越發是個好拿捏的,只這件事,是好事,亦是壞事。 失了余國公府的助力,自然也有些官員改旗易幟,轉而支持二子,但最傷忠誠的,還是那起長了腳似的謠言。 說實話,聽了那出謠言,他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七子的身份,畢竟他那七子,皮相肖似蒔歡,與他,卻并沒有多少相象的,但僅憑這一點,他如何能下評斷?尤其是他若當真信了這事,轉而立二子為儲君,先頭已險些與他撕破臉的二子入主東宮后,定然,會大肆行動。 故,他更愿意相信那謠言,全然是宋瓊的詭計罷了。 而他的打算,原本是要力排重議,動用帝王的絕對權威,去將七子定為皇儲的,偏生在那樣的當口,他得了消息,二子與他身在錦寧的奉弟,有了書信往來。 而那書信中,或許有著他當年篡位,以及戕害幾位手足的證據。 他如遇當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