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他頭目森然,整個人陷入極度語滯中,心情極度復雜難言。 這樣一聲不吭的反應,自然讓鐘氏越加忐忑不安,她起身披了衣,下榻去,重新把燈燭給燃了起來。 再秉著燈燭回頭時,卻發現自己丈夫也坐起了身,在榻上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鐘氏差點沒把那燈座給扔了,她心驚rou跳地撫了撫胸,嗔罵道:“老爺這是存心嚇我不成?” 岳憬憋了半天,鐵青著臉:“夫人,為夫且問你,那博安侯,可有、可有——” 鐘氏自然知道他說不出來的話是什么,順過氣后,把燈燭放回桌上,自己坐回榻邊去,斟酌著回道:“老爺放心,這事兒,我也是再四問過嘉嘉的,她信誓旦旦跟我保證過,絕對沒有咱們想的那些事。而且嘉嘉傷著手時,那康太夫人也親自來過咱們這府上道歉,按說要真有些什么,她倒不會那樣光明正大、那樣坦蕩地來了?!?/br> “為夫那時,問嘉嘉為何傷了手,夫人還騙為夫,說是丫鬟粗心讓她給摔了?!?/br> 岳憬回想著這些,越說越激動,簡直氣都要喘不連貫:“嘉嘉曾入獄去探過我,那回,可也是博安侯安排的?” 鐘氏點點頭。 豈有此理! 岳憬心氣郁結,卻不知是該破口大罵,還是該出口道謝。 好半晌,他才問起關鍵問題:“此事,可有其它人知曉?” 鐘氏仔細想了想:“事情過去這許久,也未曾聽人議論過,博安侯府,應當是約束了下人的?!?/br> 岳憬這才暫且松了一口氣,轉瞬又問:“那夫人覺得,嘉嘉今日,又是為何要打探那博安侯的事?” “這…” 鐘氏也心里發突,答不上來。 “就算他當真沒有做過那混賬事,可保不齊有旁的心思?” 岳憬冷哼一聲,猜測道:“嘉嘉年少不知事,見了這樣年青俊美的郎君,又曾給他做過幾日侍女,接連幾日相對,因而生出什么不應該的感情,也是極有可能的?!?/br> 這么說著,岳憬越發急得不行:“那博安侯少時就流連花從,是個極有手段的,要有心行那撩拔之事,嘉嘉一個小姑娘,怎么分辨得了?” “老爺說得對,是我太過疏忽,也是我太過無用了,竟讓她一個小姑娘去想辦法…” 聽了丈夫的分析,鐘氏不由小聲啜泣起來,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擔心。 岳憬當然沒有責備的意思,見妻子落淚,但挪過去,伸臂攬了人安慰道:“罷了罷了,這事怪不了嘉嘉,橫豎,也是咱們時運不濟,讓她走險,去經了這事?!?/br> 安慰半晌,岳憬沉吟起來:“隔壁府上那小子,不是對嘉嘉有那樣的心意么?他是如何作想的?” 鐘氏揩了揩眼角:“說是今年升了品級,便正式來下聘,求娶嘉嘉?!?/br> 岳憬問:“你瞧著,他可是個好的?” 鐘氏點頭:“自然,不僅他是個好的,駱將軍兩口子也是百里難挑的公婆人選。他二人膝下沒有女兒,那便意味著,嘉嘉沒有小姑子要哄著捧著。垣哥兒下頭雖有個胞弟,可待沉哥兒娶親,那也是十幾年后的事了…況且他們一家都相處得十分融洽,我度量過,這樣的婆家,很是適合咱們嘉嘉這樣脾性的姑娘?!?/br> 岳憬低頭想了好半晌,才再說道:“如此,那你找個時間,先探一探嘉嘉的態度,若是她也對垣哥兒有意,那便趁早把這婚事給定下來罷?!?/br> 鐘氏心知,從‘小子’變成垣哥兒,自己丈夫,是接受了這樁婚事的。 她遲疑道:“若是、若是她當真迷了心,惦記著那博安侯呢?” 岳憬沉了臉:“走一步看一步罷,若當真是咱們想的這樣,想方設法,也要讓她死了這條心?!?/br> 第56章 蠢態 - 翌日, 康子晉按時上值。 可這日他發現,昨兒還語帶贊賞地,提點了自己幾句的岳侍郎, 今天,卻變了個樣兒。 不是昨日的文書落了墨點, 就是批要沒有細看,逮著個字眼,就把自己一通好斥。 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挑刺, 總之,是對自己怎么看, 怎么不順眼。 就連同僚都看出來了,好心問他:“康侯爺…是不是近來得罪岳侍郎了?” 康子晉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他大致心里有些數,而等到岳清嘉出現后,他心里的猜測, 落了個十成十。 粉膩酥容的小姑娘滿頭青絲綰成華髻,黛眉綠鬢,領著提了食盒的丫鬟款款而來, 那繡著金蝶的裙據, 更是讓她如仙靈一樣飄然,瞬間, 就成了這官廨中的一抹亮色,吸引了不少追逐的目光。 她給每人都發了份精致的果點,得了連聲道謝,連聲夸贊。 康子晉敏銳地感覺到,那些個道謝與夸贊間, 皆是藏著,想與佳人隔空搭上幾句話的意思。 不幾時,派發到了康子晉這邊。 打眼一望,將要遞給自己的,那用來包糕點果子的油紙,與發給其它的,并無二致。 可他卻眼尖地留意到,那捆著油紙的繩結,與其它人的,不一樣。 康子晉不動聲色地彎了下唇畔,伸手去接,還溫聲道了句謝。 他自覺那發出的笑意與語調,都是往日最勾女子心醉的低沉悅耳之態,可沒料想,得到的,卻是小姑娘驚疑不定的眼神,她還關切地問:“康侯爺,你今天…是有哪里不舒服嗎?” 康子晉眼角微抽。 好聲好氣與她說話,她倒覺得自己不對盤了,莫非,還真要他一直悍顏厲色不成? 康子晉正待要答她,面色不愉的侍郎大人回來了。 岳憬一見他們站在一起,還四目相對,心都險些塌了,急得三步并作兩步走:“嘉嘉,你怎地來此處了?” “女兒做了些糕點,特意來送給爹爹嘗嘗?!?/br> “回府里再嘗也是一樣的,這是處理公務之所,莫要此多作停留,我兒乖,快些回府罷?!?/br> 聽著這父女兩的對話,康子晉收好油紙包,斂下雙目,那雙濃睫垂下的半蓋在眼瞼之上,安靜地投下陰翳。 男人拋了往日的佻薄,穿著那深青色的、上頭沒有一條織紋的公服,卻也依舊英挺出眾,鶴立于這官廨之中。 也正是因此,三兩句催走了女兒的岳憬回頭,看到這玉面生輝之人,心里更是又急又氣。 倘使自己是那等以權謀私之人,而對方也不是可以任人胡亂拔弄的,他極有可能會使手段,把這人給趕出中書省,甚至,趕出這朝堂。 岳憬幽憤不已,可再想到這好歹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得不強行把那火,給壓了下去。 * 夕暮,落日將周遭照得一片澄明。 到了下值的時間,康子晉與共事的同僚、與不待見自己的上峰一一辭過,便出了廨署。 棲桐正候在馬車旁,見主子出來了,忙快步上前,一邊奉上披風,一邊回稟道:“主子,蔡郡馬約您到弘鼎樓一敘?!?/br> 康子晉搖頭:“今日有事,把這約推到明日去?!?/br> 他長腿一跨,入了馬車,吩咐道:“先去瑞金樓?!?/br> 車廂中,康子晉自袖囊摸出那油紙包來,在掌心看了好半晌,才拉開繩結。 紙包內,放著五枚小巧的糕點,俱是與其它人不同的,當中有一枚紅豆糕,正是上回她送的,那個玉墜子的形狀,約莫…是表達愛意的意思? 而其它的四枚果點上,都蘸了花汁寫了幾個不甚端正的小字,拼連起來,正是‘芳-心-慕-君’四字。 康子晉嘴角噙著的笑越擴越大,大有收不住的趨勢,直到下了馬車,都還是一幅心情愉悅的模樣。 瑞金樓的掌柜急忙出來迎接,見了東家這蕩漾之態,便忍不住拉住棲桐問:“頭一回見主子笑成這樣,是有什么好事么?” 棲桐長嘆一口氣:“掌柜的莫要問了,去把樓里攢尖的、最貴重的那幾樣首飾拿來罷,主子一會兒會要挑的?!?/br> 頓了頓,又補充道:“得是年輕小娘子會喜歡的那些個?!?/br> * 大抵是墜入春河的男人,都會現些蠢態。 康子晉上了樓,再掏出那重新系好的油紙包來,整整齊齊擺好,又仔仔細細端詳了好一會兒,心間翻來覆去地猶疑幾番,竟有些舍不得下嘴。 可轉念一想,若是不吃,豈不辜負她的拳拳心意? 這樣想著,康子晉先是捏起那紅豆糕來,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他本不是嗜甜之人,可咽下這塊紅豆糕,卻頭一回覺得,這甜食,也并非那么膩味了。 * 挑完金飾后,康子晉對棲桐揚了揚眉:“你倒是極會揣摩我的心思?!?/br> 見主子這樣坦蕩,棲桐嘿嘿一笑,不怎么敢接這話。 康子晉思量了下:“你且說說,這禮,我該如何送?” 棲桐見風使舵,積極出謀劃策:“要不…屬下想辦法探探岳小姐生辰?” 康子晉否決了:“若到生辰,自有生辰禮,這是今日的謝禮?!?/br> 棲桐道:“那要不,主子直接送?反正您、您不是決定要接受岳小姐了么?” 康子晉面色還是有些別扭的,他清咳了一聲:“只是先給她一些甜頭罷了,祝金說得對,她也不算差,在本侯身上花了不少時間和心思,況且…妙姐兒與她關系好,太夫人對她也滿意…總之,是個不錯的人選?!?/br> 實在不好說,自己可能不受岳大人待見,應當,還需要時間去扭轉固有印象。 康子晉隱隱感到頭疼,這是他從前未曾考慮過的問題。 按他從前的想法,這儲君之位落定,不管誰做儲君,在自己的勢力確保能讓博安侯府安然無恙后,若是實在拗不過母親,便隨意選一官家女子成親,左不過,是為了延續香火罷了。 他自然知曉自己名聲不好,原也是有意為之,畢竟名聲再是有污點,總歸這侯爵之位在,他并不擔心自己若想娶妻,會有何等障礙。 可她的出現,卻攪亂了自己原本的計劃,讓自己心緒不寧不說,現在,自己還得提前去討好未來的岳丈,否則貿然提親下聘,得到的,極有可能是拒絕。 “可是屬下想來想去,只有借二小姐之手轉送這一條路了…” 棲桐冥思苦想,腦子里突然閃動了下,冒出個靈感來:“有了,主子可以…從彭側妃那里想法子?!?/br> 康子惡凝神沉思了下:“聽起來,也是個不錯的提議…” 順勢可以向她了解下,那岳侍郎,是否有何等喜好。 他當即起了身:“走罷,去致弟府上?!?/br> * 二皇子府內,聽了康子晉的話,梁致先是神色促狹,而后,又轉為苦笑,把上回與彭慈月爭執的事給說了,無奈直言:“不是我不幫表兄轉達,委實,是力不所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