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康子晉深吸一口氣,本來想發火的,可被她這么一抱,心卻像是被鳥獸銜了一下似的,整個人霎時間忘了動彈。 懷里耍著酒瘋賣著癡的小姑娘聲調發軟,不止腮畔,就連眼瞼也染著誘人的胭色,半垂的眼睫嫩芽一般彎彎翹起,惹人心顫。 何時開始,她身上竟無一處,不打動他。 康子晉凝起雙眸,縱著眼神在岳清嘉面上流連幾番,抬手摩挲著她的耳垂,低低地笑了兩聲:“真就這樣愛慕本侯?” 無有回應。 岳清嘉已經徹底垂下眼皮,撲在他懷里,兀自打起小呼嚕來。 康子晉抬手,幫她把碎發別到耳后,緊接著,手指游移到她的眼皮之上,指腹觸了觸那濃長的眼睫,驀地彎唇笑了。 終也是,積攢已久的情念,破開那層層猜想與顧慮。 心口不一?不打緊,他還能搞不定一個小姑娘?他總有辦法,會讓她心口如一。 貪慕權勢富貴?無妨,這個虧,他吃了就是。 只是…還得待他先處理好眼前的事,再去安置她。 *** 這日子一轉眼,便進入了二月里。 早春,凍結的土壤松解,柔韌的枝條上,結出青絳色的葉苞,萬物,都舒展開來。 二月初三,是追謚宋蒔歡的日子。 可這祭儀打從一開始,就不大順當。 晨早時,還是萬里無云的清朗天氣,到了吉時正,忽有涼風掃過,隨后,天際響起沉悶的滾雷來,積云四合之下,明顯露了要下雨的跡象。 有本就不贊同這樣做的老臣,當即上前,出言勸阻道:“陛下,天象不吉,恐是上蒼在昭示此舉不妥,還請陛下三思,莫要逆天而行,快些停下這祭儀才是?!?/br> 雷聲與幾許勸阻聲中,明元帝充耳不聞,他冷聲道:“繼續,沒有朕的旨意,這祭儀,不許停?!?/br> 禮樂未停,祭儀繼續。 可到了宣讀諭旨時,卻又出了岔子。 那備旨時,曾經數人查驗的諭旨上面,一片空白。 負責宣讀的官員當即冷汗涔涔,半晌都出不了聲。 明元帝聽了稟報,兩拳緊攥,蹙著眉說了句:“謚號惠景,配享太廟?!?/br> 這是要宣旨官臨場發揮的意思。 正當宣旨官硬著頭皮,準備強行念空旨時,朝官卻忽剌剌跪倒一片,皆是在勸明元帝停了這祭儀,莫要違背天意,更莫要置祖宗冥示而不顧。 明元帝的臉,比那天色還要黑上許多,他再要開口之際,卻又聞太廟內發生躁動。 ——有小吏拂袖碰倒燈油,險些釀成大禍,燃了那整間太廟。 這樣多的示警在眼前,明元帝無奈,不得不咬牙,喊停了這祭儀。 他心知,這定然是宋皇后搗的鬼,恨不能立即將其后位褫奪,打入冷宮。 可派人去查,接連查了將近半個月,卻查不到絲毫線索可以指向宋皇后的,倒是太常寺抓的一個小吏所吐的供詞中,有幾句,竟是指向余國公府。 余國公自然不肯認,直言,是因為李少卿的幼子前些時日被人殺害,其尸體卻是在自己府中被發現的,因此李少卿懷恨在心,才公報私仇,有心安排了這出荒唐的鬧劇,伺機陷害他。 可查來查去,卻也只得出那險些發生的太廟燭禍,確實只是個小小意外的結果。 至此,明元帝再是不甘心,卻也只得作罷。 *** 月輪高升,星夜沉沉。 一秉燈燭在室內孤寂地發著亮,彭慈月披著單衣,坐在妝臺前。 從還未闔上簾的直窗看出去,院中的一泓碧波,此刻在月光照映下,如同一面泛著銀粉的圓鏡。 這縈水軒優雅精辟,流水縈回,處處都是江南風韻。 能看得出來,他是用了心的,她亦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眷眷情意,可是…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清雅郎君踏入內室,見了她,不禁擔心地蹙了眉:“怎地還沒安置?” 他走過去,攬住彭慈月的肩:“這夜間風深露重,當心染了寒?!?/br> 彭慈月自遐思中回神,強顏歡笑地問道:“皇妃殿下可無恙?” 梁致淡淡地‘嗯’了一聲:“普通風熱罷了,她已無礙?!?/br> 他抬眼,自銅鏡中端詳了下彭慈月,面露憂色:“你怎地,似是又輕減了些?可是近來吃食不合胃口?” 不待聽她答,他又說道:“明日,我便讓人去尋個會做江南菜食的廚子來,你這樣消瘦下去,讓我好生心疼?!?/br> 二人在鏡中對望須臾,彭慈月搖了搖頭:“殿下事務繁忙,無需為這等小事費心,明日嘉姐兒會來,她近來癡迷下廚,想來,也會帶不少吃食的?!?/br> 梁致想了想,不解地問:“你與她何時這樣要好了?我記得,她以前甚愛為難你的?!?/br> 彭慈月失笑:“殿下這話言重了,嘉姐兒只是憊懶頑皮些罷了,不曾為難過妾的?!?/br> 梁致摩梭著她綿若無骨的手,眼中有殷殷情思,聽了這話,便也笑了:“是么?那倒是我多想了?!?/br> 二人就這樣攬抱著,情意溫存。 片刻后,梁致忽又想起一事來:“嘉姐兒…似乎和表兄有些不尋常的關系?” 梁致的語氣中,很是帶了些調侃與促狹之意的,是小夫妻夜話時的語調,可彭慈月心思翻轉萬千,很難不想起那日,她在鐘氏房門外聽到的事。 因為當了真,那樣隱秘的事,她委實不好向岳清嘉細問,只能當做不知,但心里,卻愧悔無及,這會兒聽梁致這樣問,向來溫柔和順的性子,卻陡然生出些怒火來。 她拂掉梁致的手,從妝凳上站了起來,顰著額:“殿下這話何意?嘉姐兒可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會與博安侯有不尋常的關系?這要是給他人聽到了,豈不得誤會嘉姐兒些什么?平白損了她的閨譽?!?/br> 見她面上恚怒隱隱,語速也比平時要快急不少,梁致自是愕然:“月兒,我不過隨口一問,絕對沒有那種意思的,你怎地反應這樣大?” 按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反問,可彭慈月卻更是怒氣充盈,連日來的各種委屈,忽然帶著這樁事齊齊涌上心頭:“殿下難道不知女兒家的閨譽何等重要?這也是能隨口說的么?還是殿下認為,我們表姐妹二人,都想與你們這些侯爵皇室的男子有牽扯么? 說話間,彭慈月眼中的水澤迅速泛起,凝了一滴鉛淚滑至下顎,聲音也是沉郁微哽。 梁致面色遽然一變,被她這樣攪得心神懼亂,哪里還記得要去問原因,連忙把人攬入懷中,賠話道:“月兒莫哭,是我錯了,是我口不擇言,你要氣不過,打我就是,千萬莫哭…” 彭慈月哽咽不已,嬌怒上了頭,還使手去推他,硬梆梆地說道:“殿下金貴之軀,妾哪里敢打殿下?只是妾這身份再是低,卻也是有幾分脾氣的,殿下萬不該拿妾的家人打趣,殿下這般,明顯是輕視妾,既是輕視,便不要在妾這里過夜了?!?/br> 梁致簡直是一腦門的冤字當頭,連聲否認道:“這是哪里的話?在我心里,你是頂頂重要的,我又怎會輕視你?” 彭慈月雙淚垂頰,若不勝情:“殿下這話說得可真順當,只不知這樣的話,妾是第二個聽的,還是最后一個聽的?” 梁致恨不能指天發誓了,懷里的人動得厲害,他只得使了勁,把人給箍住,嘴上急忙為自己辯白:“我梁致此生摯愛,唯你一個,這樣的話,我怎么會與其它人說?你莫要多想,我——” 他恨不得與她剖肝瀝血,但有些話,卻是有口難言,起碼眼下,實在還不是適當的時機。 男女力量懸殊,彭慈月掙脫不開,又聽他聲音戛然而止,還當他是心虛,一直越發氣不過了,便抬頭怒視。 可那視線才觸到他下顎,卻發現,自己昨日親手幫他刮的胡茬,又冒了青頭。 再往上看,見男人一臉倦容,眼中,還有幾許迭起的苦意,以及不知何故生出的壓抑感。 說她清減許多,他何嘗不是…越發消瘦了。 彭慈月眼睫顫動,那顆委屈炙躁的心,到底還是自行軟化了下來。 梁致自然也感覺到她臉色和緩,心內好歹早松了口氣。 梁致屈膝,與彭慈月平視,拿出全部的誠懇來,對她鄭重承諾道:“月兒,得你為妻,已是我此生大幸。你不知我有多感激你能不計前嫌、能原諒我、能回到我身邊來,你放心,我梁致,此生絕不負你?!?/br> 有情人,一個眼神都能品出萬千蜜意來,更何況梁致把情話說得這樣誠懇動情。 而彭慈月又怎么不是受他入骨呢?她要真能狠得下心,在他前遭求娶的時候,便決絕到底了,怎么也不可能會嫁到這二皇子府來。 是以,便也停了鬧騰,任他溫言撫慰。 幾刻后,滅去燈燭,二人相攜上了榻。 仍然是分蓋兩床衾被。 只是被褥下,彭慈月的手,被梁致的手給裹住了。 可,也只是這樣罷了。 彭慈月仰面,直挺挺地躺在榻上,腦子里思緒沖撞,雖然剛剛得了男人好一通哄寵,可眼下這情形,卻再度勾起她的傷心情緒。 她試圖抽了抽手,想要把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掙脫。 “月兒,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男人霎時轉醒,甚至立馬撐起身去看她。 彭慈月雖看不清梁致的模樣,可她亦極快察覺到,他的聲音中夾雜著nongnong的鼻音,明顯是困倦至極。 想起他近來忙得餐食都顧不上的樣子,彭慈月心間一抽,驀地就停了動作:“妾無事,殿下睡罷?!?/br> 梁致不放心,追問了一句:“當真無事?” 彭慈月輕聲道:“無事的,殿下莫要擔心,妾只是想翻個身罷了?!?/br> “那就好?!?/br> 梁致說著,另一只手還越過去幫她掖了掖被角,又揉了揉她的發頂,俯首落下一個吻后,才重新躺下。 黑暗中,小女人默默撫平自己情緒上的幾度起伏,一夜無事。 *** 翌日上午,新晉廚娘岳清嘉,親自帶著自己的手藝到二皇子府看彭慈月。 四面敞透的小亭中,各色果脯、糕點,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 岳清嘉興致好得很,搜腸刮肚地推薦著自己的出品,本來還期待著彭慈月能給些反饋,可彭慈月卻每樣都只吃了一小口,就停了嘴。 岳清嘉有些沮喪:“不好吃嗎表姐?” 彭慈月笑著搖搖頭:“嘉姐兒近來廚藝大好,這些吃食的味道也是極好的,只是,我近來沒什么胃口罷了?!?/br> 沒什么胃口?妊娠反應嗎? 岳清嘉不由想起康宛妙的話來,小心問道:“表姐,你不會是…懷上身子了罷?” 彭慈月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慌忙否認:“沒、沒有的?!?/br> 岳清嘉見她眼神躲閃,很是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