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乍一看,似是未被使用過的宣紙,可半刻鐘前,他確實在上頭著墨過。 他拿起宣紙,在燭燈下照了照。 紙面仍然空無一字,連墨點筆痕都不曾見。 棲桐適時取來一盆早就備好的水,康子晉把那宣紙浸了下去。 很快,水便洇濕了宣紙,紙面上,仍舊空空如也。 棲桐由衷感嘆道:“這麝墨確實神奇,倒不似之前那幾方,過水遇熱,還是會顯出字來?!?/br> 祝金不免亦些驕傲:“那當然,這可是我跑了好多地方才尋來的,番邦秘法特制,整個大余應該都找不出第二塊,寫完后,半刻鐘墨跡轉干,約莫一刻鐘后,墨跡徹底消失。屆時,那太常寺的的人就是生了十對眼睛,把那布帛給看穿了,都絕對找不著上頭半個祝辭?!?/br> 棲桐才想奚落他兩句,就聽下頭有人在說話。 仔細一聽,是康宛妙的聲音。 康子晉端詳著水中的宣紙,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吩咐道:“下去問問,無事不要讓她上來?!?/br> 棲桐領了命,到了書房樓下,正好撞見想往樓上沖的康宛妙。 “二小姐,您這是怎么了?” 康宛妙跑得臉都有些發紅,撫著胸口順了下氣,急急地:“兄長在哪兒?我找他有急事,天大的急事?!?/br> 棲桐答道:“主子在樓上書房中處理些私事,二小姐有何事,與小的說就是了,小的一陣自會轉告的?!?/br> 康宛妙睜圓了眼,夸張道:“一陣?誰等得了你一陣?岳清嘉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要快點派人去找她?!?/br> 棲桐詫異:“岳小姐?她怎么了?” “我要知道她怎么了還用來這兒?哎呀你別擋我道,快把我兄長叫下來去救人?!?/br> 棲桐被扒拉到一邊,納悶道:“可、可這事兒不是該跟岳府說么?二小姐怎么來找主子了?” 他的疑問自然沒有得到回應,而康宛妙也沒能沖到閣樓上去。 因為,康子晉自己下來了。 康宛妙抬頭見兄,立馬叫道:“兄長,岳清嘉不見了?!?/br> 康子晉眉頭死皺,冷聲訓她:“你聲音這么大,是想讓整個府里的人都聽見?” 康宛妙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抖了丹田。 她撓了撓耳朵,訥訥地:“我、我這不是著急嘛…” 康子晉神色不虞地瞥她:“還堵在這兒做什么?下去說?!?/br> * 到了樓下的主廳中,康宛妙言簡意駭地把事情給解釋了一通,可她到底是事發后才到現場的,是以,也沒能把事情經過給說全。 康子晉接連問她幾個問題,她都是蒙的,便干脆喚了人,去把在府門口等著的凌姜和駱垣給叫了進來。 看到駱垣時,康子晉的視線頓了下,很快便轉眸,恢復如常了。 待聽得這二人述了經過,康子晉眸色直直往下沉,眉也壓得緊緊的:“她近來,可有得罪過什么人?” 凌姜抽泣著,搖搖頭:“應當沒有,小姐怕冷,都在府里悶了好久沒出門了?!?/br> 怕冷?既然怕冷,還與人約著出去過上元? 發現自己關注點有些歪了,康子晉清咳一聲,還想再問些什么,就聽康宛妙說了句:“我記得秦碧儂好像跟她合不來,上回吵嘴被我撞見了的?!?/br> 一說秦碧儂,康子晉瞇了瞇眼,倒也想起蕭綿來。 沉思幾息后,他先是喚過祝金:“派人去秦府與蕭府,好生打探下秦蕭二女今晚的行蹤?!?/br> 再吩咐棲桐:“備車去京衙,去提今晚鬧事之人?!?/br> 康宛妙疑惑又發急:“怎么還要提鬧事的人?說不定她就是被裹到哪里,迷了路呢?現在不是得先讓人去找她么?” 康子晉問:“你們不是已然在周遭找過,未曾發現蹤跡?” “呃,倒是的?!?/br> 康宛妙訕訕地扁了下嘴,又提議道:“那不是該多派些人,到其它地方去找么?” 康子晉眼眸瞇了一下,冷聲道:“該從何處開始找,你可有頭緒?大張旗鼓地尋人,還想不被人知曉她失蹤之事?” 知道是自己想得不夠妥帖,康宛妙合上嘴,再沒吱聲。 反倒是駱垣想了想,問道:“侯爺是擔心,有人故意害嘉嘉?” 聽到駱垣對岳清嘉的稱呼,康子晉攢起眉來,好半晌后,才沉聲答道:“是或不是,去問上一問,便知曉了?!?/br> 說完,他抬步欲走,卻被駱垣給喊住了。 駱垣懇求道:“在下可否與侯爺一同前去?” 他解釋道:“實不相瞞,在下出來前,曾答應過伯父伯母,要照看好嘉嘉,可因在下一時疏忽,竟然…” 聽駱垣這一口一個嘉嘉,伯父伯母又叫得親熱順口,康子晉發現自己額側是跳了又跳,好像有什么情緒要按捺不住似的。 他斂目,暗自調整了下,淡聲道:“駱大郎君恐怕不方便與本侯一同前去。本侯建議你先回岳府報信,便稱,你與岳小姐是在朱雀街碰巧遇到妙姐兒,妙姐兒與她在一處作耍,興許要晚些才能回府,如此,也省得岳府二老惦記?!?/br> “那我呢?我能去嗎?” “奴婢也想去?!?/br> 康宛妙與凌姜一前一后地出聲。 康子晉看了看康宛妙,負過手囑咐道:“去可以,不許裹亂?!?/br> * 到了京衙后沒多久,康子晉等人就順利提到了,今晚在朱雀街鬧事的混子。 那幾人常年混跡于市井,都是渾不吝的,一般的問法與手段根本逼問不出什么來,可不巧的是,他們今晚碰到的,是康子晉。 康子晉曾隨其父在軍營里待過一段時間,軍中偶有敵細被擒,該如何逼其松口,法子泛泛,隨便拎出一個來,都不是尋常人能受得了的。 是以初刑才剛開始沒多久,方才還都一臉桀驁的混子們就受不了了,個個哀嚎不已,搶著把李原給供了出來。 康宛妙在外間聽了招供,‘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火都要燒到頭頂了:“李五?居然是那個王八蛋?早知道是他,我剛才就先把丫給綁起來揍一頓了,哪還輪得到他害人?” 也不等康子晉細問,康宛妙馬上橫眉豎眼地,把剛才碰到李原的事給說了出來。 棲桐處理了那幾個混子后,出來剛好聽到康宛妙在說這段,便不解地問道:“可那李五公子,為什么要擄岳小姐?” 康宛妙嘶罵起來:“還能是為什么?那渣滓是個見色起意的,剛剛在戲樓里,幾乎是大庭廣眾之下,他就和那花娘卿卿我我,著實辣眼,哦對了——” 她看向凌姜:“就是你們救的那個花娘?!?/br> 可這么說著說著,她自己也覺得有些蹊蹺:“怎么這么巧,她出了戲樓子,就能到了你們跟前去?” 而凌姜聽到李原的名字,起初也愣了下,待聽康宛妙叭叭叭地說一通,思緒也被調動了,驀地,就想起早前那李夫人為李原求親之事來。 康宛妙聽了凌姜的話,巴不得現在就打爆李原的狗頭,她一拍掌:“這還得了?肯定是求娶不成,就生了惡心??炜炜煨珠L,咱們趕緊去李府救人!” “咋咋乎乎的作甚?” 康子晉的臉沉得可怖,斥完康宛妙,他問道:“你二人,可都還記得那花娘長什么模樣?可知她是哪家樓里的?” 當然記得。 別說臉長什么樣,就連胸是什么形狀,康宛妙都瞅過一眼的。 至于是哪家樓里的,這她就不知道了,畢竟當時全幅身心都在岳清嘉身上,誰有心思管她一瘸一拐地去了哪兒。 幸好,凌姜留了個心眼,說記得看她招了輛馬車,往南央門方向去了。 聽完康宛妙與凌姜的話,康子晉心里已大致有了譜。 他站起身來,嘴角拉得極平,臉上也透著霾色。 * 入云閣內門庭若市,鳳mama正言笑宴宴地,在各間遛達著招待客人。 她剛在一雅間灌了兩杯,才出門,就見樓里的仆役正慌慌張張地,從廊頭向自己奔來。 等人到了跟前,鳳mama叉起腰來潑罵道:“死賊球,跑這么快做什么?你娘老子要掛了不成?著急忙慌的,撞到客人怎么辦?” 仆役也來不及認錯,便對她低聲報了個消息。 鳳mama聽了,直疑惑不已。 她跟著人下樓,到了后院口,對著那華蓋馬車福了個身,如往常一樣打笑著招呼:“可是康侯爺來了?這大冷的天兒還飄著雪呢,怪冷的,您怎么不進去坐?您的間兒一直給您留著呢,沒敢開給旁人使的?!?/br> 車簾掀開,披著熏貂大氅的男人眸色如墨,臉上像掛了霜似的,素來總是噙著幾分佻薄笑意的嘴角,這會兒平直如線。 他沉著嘴角,聲音中帶著砭人肌骨的冷意:“鳳mama,本侯且問你,那李五早時,可曾來過?” 鳳mama被這聲色給嚇得心口亂跳,她臉上的笑意倏地斂起,殘留的酒意瞬間被驅了個干凈。 第50章 ----------- 入云閣內。 榮施忍著痛, 給自己高高腫起的右腳揉過藥酒后,便早早地躺在了榻上,只是心內惴惴不安, 遲遲無法入睡。 隔壁房傳來女子壓抑的呼痛聲、男子毫不客氣的言語辱罵聲,以及皮rou相接的靡靡聲響, 榮施知道,定然是那等有怪癖的客人,在對樓里的姑娘進行施虐。 榮施木然地聽著,心內涌起慶幸來。 還好, 受虐之人不是她。 還好,她馬上就要離開這里了。 那岳府小姐再不幸, 左不過,是被迫嫁了個品行不佳的夫婿罷了,那錦衣玉食、富貴榮華不還是保有的么?再慘,能慘得過被賣到青樓的她? 而且人不為已、天誅地滅,這世間待她不公, 令她身陷泥譚,她而今不過是自救罷了,有什么錯? 這樣想著, 榮施慢慢放下不安, 闔上眼皮,慢慢進入夢鄉。 夢中, 她雖為人外室,卻住進了比以前還要氣派的高堂華屋,身旁有仆婢伺候,綾羅香串、珍味佳肴,伸手可得。 睡夢正酣之際, 房門被人無聲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