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梁姹飛快從傷心中抽離出來,她心頭萬般情思,皆化作了篤定且懇切的目光:“表兄至今沒有娶親,便是身邊沒有歡喜的女子,表兄覺得我哪里不好,我改就是了。表兄就當是可憐我對你一片癡心,你便娶了我,給我一個與你廝守的機會如何?我定會孝順姨母,也會對妙姐兒好的,我想為表兄生兒育女,不想再待在宮里,不想再待在母后身邊,天知道她會不會又生出什么心思來,要再坑害、利用我一回,求表兄接受我?!?/br> 康子晉面無波瀾:“臣并無娶婦之心,這況世間男子無數,公主殿下若想再嫁,姨母與圣上定不會阻攔,姨母,會為公主殿下擇一位良婿配之?!?/br> 梁姹死命搖頭:“不,表兄不了解母后,若我提了再嫁,她不知又要將我塞給什么人。前一個,是沖喜,下一個,誰知又會是什么用途?總歸我這婚事在母后看來,就是為致弟鋪路的棋子,母后最在意的,是致弟,并不是我?!?/br> 一旁聽著的棲桐不禁腹誹,這位長瑩公主明明沒少提過再嫁的事,不過她想嫁的對象,皇后娘娘不同意罷了。 而且這公主還瘋瘋癲癲的,這樣一對比,怎么忽然覺得,那岳府小姐反倒與自家主子要相襯多了… 被自己這一聯想嚇到,棲桐連忙打住,眼觀鼻鼻觀心地繼續站好。 那廂,梁姹還不死心地,在自顧自地懇求康子晉:“表兄,我是當真愛慕表兄,這么多年,我——” 康子晉極其不耐地截斷她的話:“今日致弟大喜,公主殿下是否在席上多飲了兩杯酒,神思極度混沌,才會這般胡亂言語?” 他后退兩步,稟起手來:“臣還有事,先行告退?!?/br> 梁姹見他要走,又想跟上前去拽衣袍,可康子晉大步流星地,走得飛快,她連衣角都觸不到。 情急之下,梁姹快跑幾步到了跟前,展開兩臂擋住康子晉:“表兄要去哪里?” 康子晉雙目沉沉:“臣去入云閣,公主也感興趣?還是說,公主又想像幾年那樣,派人去拆入云閣,抓人慰軍?” 梁姹急忙解釋道:“表兄可是怪我?那時是我太心急,嚇到表兄了,我往后再不那樣的,我——” 梁姹的話還沒說完,康子晉腳下陡然一轉,換了個方向離開,這回,梁姹再想追,童蘇卻死命抱住了她的腰:“殿下,奴婢求您莫要繼續了,今日二皇子納妃,這府里處處都是人,要是被人撞見您這樣,再傳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去,皇后娘娘保不齊真的要再為您擇婿了,屆時您再反抗也無濟于事。且您是堂堂一國公主,何用追著男子跑?這樣實在是有失體面?!?/br> 梁姹眼見著康子晉身影消失,她氣得嘴角簌簌抖動,掙開童蘇,揚起手就朝童蘇臉上扇了一巴掌,頗有些歇斯底里地叫喊道:“體面體面,你就知道體面!本宮空有公主的頭銜,實則孑然一身,處處受制。嗬,母后是真的偏心又狠心啊,她可以讓致兒娶他心愛的女子,本宮卻不能嫁給我心愛的男子,現在倒好,本宮哭訴兩聲,她便威脅我,要為我擇婿,憑什么?憑什么都過得好,就本宮一個過得這么苦?!” 喊完這通,梁姹冷笑著,盯著半張臉紅腫的童蘇:“母后不是說過,今晚致兒必須在那蕭嫦房里過夜么?你喚人給本宮看好了,不許他踏入彭慈月那院里一步!” 童蘇捂著受傷的臉,忍痛勸道:“殿下,您何必要跟二皇子殿下過不去呢?二皇子殿下好歹是您的親弟弟,他與彭側妃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您該為他高興才是啊?!?/br> 梁姹滿臉陰氣地笑:“母后這一碗水端不平,還要讓本宮為他高興?他的任務是登儲即位,不是沉湎于軟玉溫香,我自然得替母后看好了,不能讓致兒過于自得,否則他本末倒置了,可怎么了得?豈不辜負我們這些人的心血付出?” 童蘇無奈,只得默默地應了。 * 入云閣內,送走了見面的人,康子晉獨自留在雅間小酌。 槐娘敲開門,扭身走了過去:“侯爺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呢?來了這么許久,也不差人去喚奴?!?/br> 康子晉沖她擺擺手:“退下,讓本侯一個人待會兒?!?/br> 槐娘極有眼色,當即便笑道:“是,奴省得,那奴便不打擾侯爺了,您喝慢些,可別喝多了,傷身?!?/br> 槐娘出去沒多久,門又被敲響了。 這回進來的,是精心打扮過的榮施。 榮施穿著一身紅紅的石榴裙,更顯得姿如秋水,冰肌瑩徹,而重描的眼黛,又給她增了幾分妖冶之感,但最引人注目的,還要數她胸前那痕豐盈的雪脯。 迎著康子晉的目光,榮施輕擺腰肢,款步姍姍地,朝他走了過去。 康子晉盯著她走近。 女子腮暈紅潮,放下漆盤后,兩手無措地交握著,足以見得她內心有多緊張。 “有事?” 榮施聲如蚊蚋:“奴、奴特來伺候侯爺?!?/br> 康子晉眉梢一挑:“本侯…好像未曾喚你?” 榮施攥了攥手心:“是、是奴自愿來的?!?/br> 她倒了一杯酒水,端起杯,便往康子晉嘴邊送。 康子晉并不給面子,直接避開那酒杯,往椅背一靠,眼尾流出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你待如何?” 事已至此,既然踏出了第一步,就不容她再發怯了。 榮施思及此,定了定心神,大著膽子端著那杯酒,往康子晉身邊靠了過去,甚至將臉也挨了過去。 前面的幾步,都很順暢,康子晉也不似是要拒絕她的靠近,可等榮施手里的酒杯就要抵到他唇邊時,榮施腕間一麻,杯子一傾,整杯酒都灑在了地上。 不僅如此,她額頭一痛,整張臉被堅硬的木質扇頭抵開。 男人聲音清冽,有如沉金擊玉:“本侯讓你碰了么?” 榮施心頭難堪不已,一張描眉畫鬢、堪比花嬌的臉頓時委屈得不行。 她是做足了心理準備來的,哪里肯輕易退,便含著薄淚嚶聲道:“侯爺,奴——” 男人倏地起身,榮施靠著的椅子沒有支撐,便驚呼一聲,重重摔在了地上。 這屈辱的姿勢,反而把榮施心內的難堪給消除了,她不管不顧起來,一把拉住康子晉的手。 什么樣的眼神最是恰到好處的勾人、哪些動作能引起男子的欲望、什么部位是敏感的…這些調情之術,榮施雖是清倌,卻也是被迫學過的。 她玉頸微仰,檀口微張,單手抓住男人的手腕,眼中淚光點點,神色楚楚可憐。 這樣自動送上門來的尤物,按說任何男子,都不會拒絕。 可就在榮施再度靠近,那貓兒一樣的粉舌就要舔上男人的腕節,卻聽到一聲冷嗤,而后肩頭一痛,被無情踹到委頓在地。 榮施悶哼一聲,捂著隱隱發疼的肩頭,眼淚立時滑了下來,她一時柔腸百轉,嗚嗚咽咽。 康子晉居高臨下地,望著匍匐在地的榮施,微瞇了下眼:“聽不懂本侯的話?你膽子不小,藏的什么心思,嗯?” 美人淚眼婆娑,如籠煙雨,她哭著,嗓音微弱發顫:“侯爺,您要了奴罷,奴愿意跟您回侯府的?!?/br> “跟本侯回府?” 男人似是聽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話,他眼含重哂:“你這是…想給本侯當妾室?” 榮施急忙往前跪了幾步,哀求道:“侯爺如果不愿意納奴作妾,奴給您當個外室也是使得的,或者、或者您就把奴養在這入云閣,今后,奴只伺候您一個?!?/br> 男人嗓音單寒:“滾出去?!?/br> 榮施不肯,亦不甘,她拼命搖著頭,做著最后的努力:“奴這清白身子反正也留不了多久了,侯爺不愿帶奴走,那奴什么都不要,只求侯爺今晚上要了奴…” 她哽咽不已:“奴難道、難道不比槐娘那樣千人騎過妓.子要干凈么?” “你認為,你們二人,有什么區別?” 男人一雙薄唇下吐出的話,字字剜心,如同霜劍鋒刃,把榮施身上裹的最后一層尊嚴和希望,都給無情地剝了下來。 “還聽不懂本侯的話?滾?!?/br> * 狼狽且失魂落魄逃出雅間的榮施,在自己房門口,遇到了剛送客回來的槐娘。 一見她這神情和裝扮,槐娘腦子里略微打了個轉,但把來龍去脈給猜了個大概。 槐娘上上下下把她給打量了一通:“榮施meimei打扮得這么招人,是去哪兒了?” 榮施瞪眼道:“關你何事?” 槐娘不在意地笑了笑:“喲,還是這么潑呢,都是同一個樓館里的,榮施meimei,我且勸你一句,不該做的夢,就不要做,不該生的心思,就早早把它給壓下去,何必非要去自取其辱呢?” “——我也不是要勸你認命,只是你先得認了命,才能改變命的機會不是?” 榮施攏著衣衫,冷若冰霜地斥道:“肯定是鳳mama讓你來的對不對?你休想誘我做那、做那下賤營生!” 槐娘見她這丑態傷心樣,倒是已經出了自己先頭的氣,加上她今兒心情好,不想跟著計較,便真生出幾分提醒的心來:“博安侯那可是脂粉堆里打滾的主兒,就算要納妾,也不可能會找咱們這樣身份低賤的。你還是別太拗了,趁早死了這份兒心,老老實實賺幾個錢不好么?攢夠了錢,你給自己贖了身,再找個沒人識得你的地兒,要嫁人也好,要自立女戶也成,總好過把這心思全搭在男人身上?!?/br> 榮施根本不理情,甚至惱羞成怒:“閉嘴,你算什么東西?我不需要你來指手劃腳?!?/br> 該說的話都說了,槐娘也冷笑一聲:“嘁,慣是個好心當驢肝肺的,當誰稀得說你似的,好自為之罷你?!?/br> 榮施面無表情地走進房內,闔上房門,無力癱軟在地。 正是客來客往的時間,隔壁屋、走廊內的yin詞浪語、靡靡之音無孔不入,明明已經習慣了的動靜和聲響,今日卻格外不堪入耳,令人難以忍受。 榮施抱著自己的雙臂,想起槐娘的話來。 好人,什么是好人?能把她救出這魔窟的,才是好人。 她對他滿腔愛意,只求他救自己出去,她會用一生的愛去回報他的…而且他明明救過她一回,為什么、為什么不肯再救她一回呢? *** 寒風逞了一冬的威,轉眼,便到了年尾。 室外嚴寒,而軟玉溫香之所,更是成了男人進去就不想出的地方,個個在里頭左摟右抱,好不快哉。 香茶斟起,玉液滿杯,幾名男子正在雅間內大小聲地接談嘻笑,未幾,雅間門被打開,穿著苔色衣袍的男子邁著八字步,抖著腿走了進來。 那男子身形像瘦麻桿一樣,導致身上的衣履都松松散散的,臉形消瘦且顴骨高突,稀稀的眉毛下,是兩只泛著困頓之色的腫泡眼。 雅間內其他人見了他,便接二連三地調侃起來。 “喲嗬,李五公子來了。我瞅您這昨兒晚上又是熬了一宿?那本兒可贏回來了?” “那還用說,指定是贏了的,不然,咱們五公子哪兒有銀子上這入云閣來?李太夫人最近管他可管得緊多了,輕易是不肯多給銀子的?!?/br> 有人聽著起了興致,追問道:“咦?這話怎么說?李太夫人不是一向最疼咱們原大爺么?” 說話之人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也不答話,而是轉了個向,去問那進來的人:“李五,聽說你娘前些日子幫你去說親,被人給啐出來了?” 李原精神萎靡,才坐下來就打了兩個長長的呵欠,聽有人這么問,他擤了擤了鼻子,才含混不清地否認道:“呸!你這呆狗慫,別他娘的瞎咧咧,沒有的事?!?/br> 問話之人直接回嘴道:“呲,還狡辯呢你小子,我可聽我娘說了,你那老娘,居然敢替你求娶岳侍郎家的獨女,臉可真大?!?/br> 有人奇道:“說的是岳侍郎家的獨女?哎,那位岳姑娘我見過,嬌嬌俏俏的姑娘,長得水靈靈的,也是個花顏月貌的美人兒呢。再說了,人家老爹現在可是中書侍郎,還有個表姐是二皇子側妃,哪里是李五這夯貨能高攀得上的?” 這當眾奚落,李原臉上掛不住了,差點跳起腳來回嘴:“扯他娘的卵淡,中書侍郎怎么了?想當初那岳憬蹲大獄,要不是我爹替他上奏章說好話,圣上能想得起他來?他能這么快出得來?” 他話說得急,雅間內卻幾乎是哄堂大笑:“哎喲五公子,您瞧瞧,老毛病犯了不是?這牛皮又吹大發了,怎么著,聽你這意思,圣上還是看了你爹的奏章,才讓大理寺和御史臺去重新查案的?” 習慣使然,李原也不覺得多害臊,反而厚著臉皮繼續扯:“那是,我爹早說了,那韋棟來不是什么好東西,鐵定是他害的人,果不其然,我爹那奏章一上去,圣上看了他提供的信息,就立馬著人去查了,這才還了那岳憬一個清白?!?/br> 周遭笑聲越發大了,李原卻不以為意:“岳府為了還我爹人情,主動說,要把他家那女兒嫁給本公子,是本公子瞧不上她,才沒答應,你們一個兩個的,別他娘的盡聽人傳些不靠譜的小道傳聞。爺夜夜笙歌,快活得很,才不想娶個人來管著,爺嫌煩?!?/br> 有人嘻嘻哈哈地附和道:“倒也是,對咱們五公子來說,娶妻,哪比得上在館閣里頭夜夜做新郎來得快活?” “那是自然,依爺來看啊,什么岳小姐,還不如咱們會唱曲兒的榮施姑娘…” 常年依偎在yin詞艷曲中的人,笑聲中總是帶著股靡蕩之音,又兼他眼下浮脹、舉止猥鄙,活脫脫就是個欲事過度的形象。 說著話,李原起了身,走到正在彈曲兒的榮施身邊,直勾勾地盯著她,且嬉笑道:“榮施姑娘,爺都來看你這么多回了,心肝兒乖乖,你總唱這些沒意思的曲兒,爺都聽膩歪了,要不,你唱點‘雀兒賦’、‘斗百花’這樣的俚曲兒來聽聽?” 榮施見他欺身上前,臉色一下就變了,連忙抱著琵琶站起來,冷聲道:“公子還請自重,公子若是不想聽榮施唱曲,榮施便去換其它人來獻曲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