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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月亮奔我而來在線閱讀 - 第69節

第69節

    “……?”陶溪剛要說什么,就突然被畢成飛和班長一把從沙發上架到了吧臺上,手里也被塞了一個剛被畢成飛噴過口水的麥克風,其他人紛紛大聲起哄讓他唱歌,“唱一個!唱一個!”

    陶溪心情好,大大方方點了一首歌唱了,是一首英文老歌,《flymetothemoon》,以前聽過很喜歡就專門記了下來。

    他唱功潦草,也就仗著音色不錯曲調簡單,沒人搞怪喝倒彩就讓他很滿足了。

    林欽禾終于沒再看那篇被改的面目全非的作文,素來冷峻的面容半隱在昏暗光線里,目光穿過斑斕陸離的彩色光暈落在他身上,專注而柔和。

    唱完后,陶溪又坐回林欽禾身旁,剛準備嘚瑟地問下自己唱的怎么樣,就看到林欽禾手上居然還在那平板上寫劃著。

    “林老師,你再在我的聚會上改作業,我就沒收你平板了?!?/br>
    陶溪佯怒地說著,再次湊過去看,卻看到平板上并不是他那篇破作文,而是一張新的畫布,上面是一句漂亮的手寫英文:

    “youareallilongfor.alliworshipandadore.”

    是他剛唱的歌詞,下一句是……

    林欽禾將平板遞到他面前,用眼角覷著他,語氣漫不經心:“你要送你?!?/br>
    陶溪接過平板看著上面的英文歌詞,有些臉紅了。

    鬧騰一整晚后,把一群醉鬼分別送上車,陶溪才與林欽禾一道回了家,他尚在興奮中,一路哼著自己唱的那首歌,洗澡后爬上床了也不消停,窩在林欽禾懷里拿出手機算自己那點兒獎金。

    一等獎的獎金很豐厚,還剩了不少,陶溪事無巨細地說著要給家里和林欽禾添什么東西,給外公外婆買些什么,給老師喬鶴年買什么……

    林欽禾一只胳膊攬著陶溪,另一只手翻著書,偶爾應幾聲。

    算著算著,陶溪突然安靜了,似是在想什么事情。

    林欽禾見陶溪不吱聲了,便低頭看了眼陶溪的手機屏幕,發現他正盯著文華市的天氣發呆,上面寫著未來幾天寒潮來襲,要降溫下雪。

    他抬手捏了下陶溪的耳垂,問道:“在想什么?”

    陶溪回過神,轉過身跨坐在林欽禾腿上,說:“我在想我meimei,上次給她買的東西不知道她有沒有真的收到?!?/br>
    上次也是寒潮來襲,他買了一堆冬季保暖用的東西給郭萍寄了過去,有陶樂的也有郭萍的。

    那時他還不知道郭萍生病了。

    林欽禾知道陶溪想的不止是他meimei陶樂,他伸手攬住陶溪的腰,往自己懷里帶了點,試探著問道:“是不是想去漢南醫院看看?”

    上次在醫院碰到陶堅,陶堅要陶溪有時間去看看郭萍,陶溪一直沒去,但林欽禾知道陶溪心里一直裝著這件事。

    陶溪將額頭抵在林欽禾肩膀上,手指揪住一塊林欽禾的睡衣,悶了一會兒說道:“我不是想去看她,只是覺得有些事情可能需要一個了斷?!?/br>
    林欽禾將陶溪揪著自己睡衣的手指包進掌心里,替他說道:“去看吧?!?/br>
    以后的路再遠,也不用回頭了。

    63 第63章

    第二天陶溪沒讓林欽禾陪他,一個人頂著寒風去了漢南醫院,像上次一樣買了一些水果,徑直去了郭萍的病房,陶堅不在,病房里只有郭萍。

    陶溪幾乎沒認出來床上那個身上插滿管子的女人,她臉部浮腫得看不出以往的樣子,聽到門的聲響,十分遲緩地向門口望過來,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認清來的人是誰。

    郭萍泛黃腫脹的臉看不出表情,努力張了張嘴,喊了一聲“陶溪”。

    陶溪抬腳向病床走去,什么稱呼也沒有喊。

    他們其實沒有什么話講,或者說自從他知道真相后,就沒怎么和郭萍說過話了,而郭萍也自那時起,對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只是用一雙凝滿愁苦的眼睛偶爾看著他,而他對這個眼神厭惡至極。

    現在,他在郭萍那雙更為渾濁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點笑意,她說:“你來看我了?!?/br>
    “我來是為了陶樂?!碧障獩]什么語氣地說道,將手里的水果放在床頭柜子上。

    郭萍聽到這句話輕輕點了下頭,說:“陶樂在她奶奶家里,她想跟我來文華市看你,我沒讓她來,讓她在學校好好讀書?!?/br>
    “我會讓她轉到這里讀書?!碧障f道,楊爭鳴答應了幫他這個忙,會找一個不錯的初中,下學期讓陶樂轉過來。

    郭萍聞言久久沒有說話,再開口時聲音低了很多:“她有你這樣一個哥哥,是她的福氣?!?/br>
    她說完抬了抬那只插著針的手,有些艱難地指向床頭柜的抽屜,說:“第一個抽屜里有一個木盒子,你拿出來看看?!?/br>
    陶溪從抽屜里拿出那個手掌長的狹窄木盒,木盒應該是用邊角料隨便打的,粗糙而陳舊。

    他打開了木盒,里面是一根紅繩編織的平安結,編織它的那雙手顯然有些笨拙,平安結并不太平整好看。

    陶溪盯著那串平安結幾秒,猛地抬頭看向郭萍。

    “你mama啊,一雙手細長細長的,畫畫那么厲害,也不知道為什么學編繩那么慢,我教了她很久很久,她才編好了這串平安結?!?/br>
    郭萍看著陶溪手里的平安結,似乎陷入到回憶中:“我第一次看到她,就想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人,一雙眼睛總是含著水,說話也溫溫柔柔?!?/br>
    “她上門來問我,能不能借住在我家里,我看她懷了孩子,想著自己也懷了孩子,兩個人可以做個伴兒,就答應她了,她也一點都不擔心,剛住進來就給了一大筆錢,不想想萬一我騙她錢呢?!?/br>
    “那時村里其他家的媳婦都羨慕我,說我福氣好認識了一個大城市來的貴人。我也這么想,我這輩子都在桃溪灣里,沒見過什么世面,你mama是我認識的人里最厲害的了,朋友這個詞我都不敢想,但她卻是真拿我當朋友……”

    陶溪聽到“朋友”這個詞有些呼吸滯澀,他聽不下去了,冷聲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她拿你當朋友,你為什么還要那樣做?”

    她那么信任你,你卻將她付出生命換來的孩子留下,把自己的孩子遞給她的親人。

    郭萍沉默下來,目光從那串平安結上慢慢移開,眼睛失焦地望向床頭吊著的藥水,她聲音低下來,有氣無力地繼續道:

    “我沒怎么讀過書,你mama有很多我不懂的地方,她有時候說的話,畫的畫,我都不太懂,我唯一能懂她的地方,就是她對你的愛了?!?/br>
    “她給你起了一個好名字,給你畫了畫,寫了信,還說以后要帶你去很多地方,教你畫畫。那時我突然想啊,我能給自己的孩子什么呢,我以前哪里想過這種問題,我們那兒的小孩都是在村里土生土長的,也不讀什么書,跟我一樣長大就結了婚,生了小孩,就這么一代一代的下去……”

    “你mama讓我知道,原來做人父母的,還要給孩子考慮這么多……我想我是不是也要給自己的孩子留下什么,但那天她們說我的孩子身子弱,根本活不了多久,我不甘心啊,我怎么甘心,我都還沒有想好以后要給他什么……”

    “可能就是這點不甘心,那天你爸爸他們來桃溪灣接你們母子回去,我把自己的孩子給了他們,那時我想,這是我唯一能給他的東西了,還有那串我自己編的紅繩……”

    “那是你的東西嗎?”陶溪打斷質問道,覺得沒有聽下去的必要了,并沒有什么他設想過的隱情,一切只是一場私心自用的所謂母愛,把別人的命運當做禮物饋贈給自己的孩子。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想要轉身離開,看到郭萍掙扎著向他伸了伸手,聲音已經徹底虛弱下來:

    “陶溪,對不起,是我偷了你mama給你的東西,我知道你恨我,不會原諒我,我是馬上要下地獄的人,死了也見不到你mama,如果以后你去看她,能不能幫我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陶溪漠然地看著那只伸向他的插著針的手,曾經他無數次渴望過那只手能像牽著陶樂那樣,牽住他的手接他放學回家。

    他沒有動作,神色冷漠地反問道:“你都知道我不會原諒你,為什么又奢望我母親的原諒?”

    郭萍的手漸漸垂了下來,半闔著眼睛,動了動嘴唇似乎說了什么,但除了她自己沒人能聽清。

    陶溪垂眸看著病床上的女人,這個他曾經期盼被愛,后來又憎恨厭惡的“母親”,他最終沒再說出什么尖銳的話語,只留下一句:“你好好養病,陶樂還在家里等你?!比缓筮谴桨步Y,轉身走出了病房。

    他本來還想問郭萍,這些年為什么不出于愧疚對他稍微好一點,但已經沒有問的意義。

    他來見郭萍這一面,只是對這十幾年“母子緣分”的一個了斷,從此以往,生前死后,他們都再沒有半點關系了。

    陶溪走出了住院部的高樓,是上午十點多的時候,寒潮來臨前的最后一個晴日,陽光正從東南方向照過來,他抬手遮了下眼睛,醫院外的街道上亮起了綠燈,他跟著人流走向了街對面。

    文華市這場寒潮來勢洶洶,天氣預告說的明日大雪,但其實在半夜就簌簌下起了雪花,一夜之間整座城市被大雪覆蓋,只等待著人們醒來發出驚喜嘆息。

    第二天,陶溪在醒來后通過林欽禾知道了郭萍跳樓的事。

    郭萍是在凌晨時從住院部的高樓上躍下的,她應該花了很大的力氣將身上的管子與針頭拔掉,陶堅在一旁的行軍床上睡得很死,并沒有察覺。

    雖然地上已經覆了一層雪,但從那樣的高度跳下來不會有幸存的可能。

    醫院每年都無法避免有跳樓死亡的病人,畢竟不是每個人能忍受下來病痛折磨,于是有人選擇一了百了的解脫。

    陶溪知道郭萍選擇死亡,不是因為病痛折磨,她來文華市并不是為了治病,只是想在死前見一面自己的孩子。

    但楊多樂自始至終都沒有去見郭萍一面。

    郭萍給了楊多樂出生,給他換了別人的命運,而現在她給了楊多樂自己唯一的東西,她的死亡。

    林欽禾低下頭看陶溪臉上的神色,但其實陶溪除了在最初得知的那一剎驚詫,后來表情一直很平靜,像是并不意外,也沒有悲傷。

    他沒說什么,一個人走到窗邊的羊毛地毯上坐下,靜靜地看著落地窗外的紛揚大雪。

    十七年前,兩個雪夜里出生的孩子被人置換,從此人生倒錯,命運逆轉。十七年后,一切漸回正軌,偷換命運的人在同樣的大雪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人看來,多會嘆一句因果報應,可這十七年宿命顛覆間的錯愛、遺憾、痛苦、悔恨、不甘……并不是一句因果報應能道得盡的。

    而活著的人,還要在這場命運鬧劇收場后,各自補綴裂痕。

    陶溪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沒有想,這十七年的記憶大多有郭萍的存在,那畢竟是他喊了十五年mama的人,可臨到頭回憶起來好像也沒有多少,那些曾經的渴望,后來的厭憎,都似乎在眼前紛飛的大雪中煙消云散了。

    腦海中最后的畫面,不是郭萍,也不是自己。

    林欽禾走到陶溪身旁坐下,握住了他的手,發現那只手是冰涼的。

    過了很久,陶溪才轉頭看向他,輕聲說:

    “我meimei也沒有mama了?!?/br>
    林欽禾抬手用拇指抹了下陶溪的眼角,將他抱進自己懷里,用自己的掌心溫暖懷中人的手,對他說:“她還有我們兩個哥哥?!?/br>
    郭萍的后事陶溪沒有參與,在文華市火化后,陶堅帶走了一盒骨灰,后來陶溪聽說陶堅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楊多樂,父子兩人發生了不小的沖突,楊多樂大概是被陶堅打狠了,竟也跟著陶堅回了趟桃溪灣。

    方祖清與葉玉榮知道郭萍的事后,只嘆了句罪孽,兩位老人起初恨不過要起訴郭萍,但得知郭萍的病后便暫時作罷了,如今人死燈滅,再多的恨也沒了追究的地方。

    陶溪托了清水縣初中老師幫忙,給陶樂打了一個電話,小姑娘在電話那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一夜之間要接受母親自殺,自己的哥哥不是親生的,對于這個年紀的女孩來說太過殘酷。

    “哥,你以后都不回來了嗎?”陶樂哭著無助地問道,頓了頓又說,“我看到那個人了,他很討厭我,我也很討厭他,我不想認他當哥哥?!?/br>
    陶溪沒法想象楊多樂會怎么跟陶樂相處,他跟陶樂說:“不回來了,但我還是你哥,你還是我的meimei?!?/br>
    陶樂一聽又哭了半天。

    陶溪安撫了好一會陶樂,跟她說清楚了下學期轉學過來的事,又叮囑了幾遍吃藥的事,才掛了電話。

    處理完這些事后,陶溪與林欽禾一起去了一次方穗的墓,他將那串十七年前方穗為他親手編織的平安結系在手腕上,與林欽禾送他的那串綠松石一起。

    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給他的祝福。

    兩人掃完墓下山的路上,陶溪將腦袋湊到林欽禾面前,盯著林欽禾的眼睛問:“你剛才是不是悄悄和我mama說了什么話?”

    之前他清掃墓碑旁殘雪的時候,看到林欽禾神情認真肅穆地看了好久方穗的墓碑。

    林欽禾抬手將陶溪白色羽絨服上圍了一圈白毛的帽子兜上來,說:“你跟她說了那么多我,我當然也要表示下?!?/br>
    陶溪整顆頭都被兜在了帽子里,他愣了愣,想起自己說的那堆好似帶男朋友上門的話,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一把抓住林欽禾的胳膊,逼問道:“你說了什么?沒說我壞話吧?”

    林欽禾看著陶溪被一圈白色絨毛圍起來的臉,挑了下眉道:“我能說你什么壞話?”

    陶溪覺得這白絨毛弄的他臉癢,隨手將帽子丟后面去了,點頭認同道:“也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缺點?!?/br>
    他說完看到林欽禾嘴角掀起笑,意識到林欽禾在轉移話題,于是趕緊扯回來問道:“所以你到底說了什么?”

    林欽禾將那帽子又兜上來,一邊說道:“沒說什么,就是感謝你mama生下了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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