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
景諫扒在隘墻前,瞪酸了眼睛,仍不曾找到這支騎兵哪一處能看出禁軍痕跡。云瑯已與三人登上常勝堡,進了前朝遺存的半座堡臺。 親兵手腳利落,搬來幾塊干凈條石,又特意在上面鋪了層隔涼的麻葛。 “大軍走到呂梁山腳,歇在臨泉鎮,在嚴太守的酒樓里遇見了商大人?!?/br> 連勝不怕冷,隨意落座,擰開水袋灌了口水:“一位前云州太守,一位如今的大理寺卿。二位都以為對面是襄王密探,末將眼睜睜看著他們彼此試探了一天,竟險些真打起來……” “分明是已經真打起來了?!?/br> 嚴離悶聲道:“商大人拆了后廚,銀子還不曾賠?!?/br> 商恪叫他翻起舊賬,無話可說,起身賠罪:“在下出京尋云將軍,走得太急,身上的確未帶銀兩錢財……” “商兄如今已接任大理寺卿了?” 云瑯接過親兵遞過來的尚溫茶水,喝了一口,笑道:“京中情形如何?” 商恪得他解救,松了口氣,遠遠避開討了一路債的前任云中太守:“京中穩妥?!?/br> “云將軍與琰王臨走時,鋪排已盡周全?!?/br> 商恪道:“如今試霜堂下,寒門子弟已盡數清篩干凈。朝中有幾處扎根極深的門庭,還需層層拔除,老師在著手此事?!?/br> 禁軍不奉召自出京城,已是個極明顯的兆頭。京中朝堂人心浮動,凡有些心思的,這時都已隱隱察覺出端倪。 外有開封尹肅殺鐵腕,內有參知政事運作周全,商恪得以抽出手來,領了大理寺卿的職分,雷厲風行整頓下方官場吏治。 宮中雖也有阻力,卻已被云瑯與蕭朔聯手敲去大半,如今能做得微乎其微,只能叫幾個早已退休致仕的閣老出面申斥,也被天章閣的蔡太傅疾言厲色怒駁回去,灰溜溜回去閉門不出,專心養老了。 “難不在整頓吏治,在立法定規?!?/br> 商恪道:“術、勢尚且好說,無非周旋借力而已。若要定法,還差一件事?!?/br> 云瑯知道他要說什么,垂眸笑了笑:“北疆大捷,朔方軍回京?!?/br> “是?!鄙蹄∮纤暰€,“立法定規,剿除弊政……改天換日,動蕩遠比現在深徹。要等朔方鐵騎全勝回京,鎮住朝野各方?!?/br> 云瑯點了點頭:“商兄是為這個來的?” “不止?!鄙蹄〉?,“貪狼、天心已伏誅,糾查根底,審出件要緊事?!?/br> 商恪看著云瑯,扯了扯嘴角:“雖說云將軍大抵已知道了……襄王手下的黃道使,除了廉貞,左輔右弼的天芮、天蓬也在北疆?!?/br> “知道得不全?!?/br> 云瑯道:“廉貞叫我圍在了應城里,左輔右弼,我還沒能找到?!?/br> “右弼天蓬位在西夏,京中事敗,就已被西夏人拔除,將軍找不到了?!?/br> 商恪道:“左輔的天芮,應當在金人王帳?!?/br> 云瑯心頭微動,抬起視線。 “金人王帳?”景諫皺緊眉,“如何竟能深入這般心腹……漢人也能入金人王帳么?” “我們原本也沒能想到此事?!?/br> 商恪搖了搖頭:“襄王的黃道使,未必全是中原漢人?!?/br> 景諫愕然:“什么?!” “襄王苦心排布,原來扶持了不止一個皇子?!?/br> 云瑯啞然:“天芮位是誰,金人王帳里爭儲的皇子……完顏紹還是完顏通?” “完顏紹是風字軍主將,也被將軍圍在應城里了?!?/br> 商恪道:“金兵鐵浮屠有四支,仿《孫子兵法》中‘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一句,立白、青、紅、黑四色旗。風火主襲殺,林、山是拱衛王帳的鐵浮屠,決不能有失?!?/br> “被圍在應城里的金人,旗鑲了白青邊?!?/br> 景諫細想了下:“此次若有第三支來,應當是火字軍?” 云瑯不置可否,與商恪交換過視線,將溫熱茶水一口口飲盡。 “什么亂七八糟的?” 嚴離聽了半晌,越聽越云里霧里:“有什么不一樣?總歸就是應城里圍了兩支鐵浮屠,如今還要再對付一個……” “若黃道使是金人皇子,便不一樣?!?/br> 云瑯捻了袖口沉吟,緩聲道:“多虧商兄星夜傳信?!?/br> 商恪啞然:“縱然不傳,將軍也不會不做準備?!?/br> “雖說要做準備,卻畢竟雙拳難敵四手?!?/br> 云瑯笑道:“如今禁軍精銳趕到,便松快許多……連大哥?!?/br> 連勝靜聽著幾人交談,聞言按起身,應聲道:“少將軍吩咐?!?/br> “帶人掉頭,轉道寧武,駐扎樓煩關?!?/br> 云瑯:“第四支鐵浮屠會從此處來?!?/br> “第四支?” 嚴離愕然:“金人不留守王帳的兵了?不怕遼人趁這時候滅了他?!” “是了?!本爸G轉眼已盡數想透,低聲道,“應城內圍了王帳軍,又圍了個金人的皇長子,豈能不救?那皇次子借襄王暗中助力一心奪嫡,只怕會搶著帶兵來援,一為立功,二來趁機暗中下手,設法將長兄襲殺……” 嚴離聽得心中駭然,背后都不覺涼透:“好狠的手段?!?/br> “不外如是?!?/br> 景諫語氣發寒:“我們這位皇上,手段便不狠了么?” 嚴離叫他詰住,愣了半晌一時無話,攥緊拳,重重嘆了口氣。 “若從金人王帳來,走偏頭關最順?!?/br> 連勝無暇閑談,鋪開軍圖細查:“為何要去寧武駐兵?” “要過偏頭關,只有深冬黃河結冰,騎兵才能踏冰渡河。如今過了七九,河道已開,鐵浮屠過不來了?!?/br> 云瑯胸中已有城圖,槍尖在地上畫開條線:“寧武踞山俯瞰,控扼雁偏兩關,向北直應云朔。城下漯水冬夏斷流,河谷寬闊平坦,正可長驅直過?!?/br> 連勝凝神細聽,飛快對照查驗,果然處處不差:“好,便去寧武?!?/br> “漯水上游陳家谷內,有一處九????!?/br> 云瑯道:“漯水河道俱是砂礫,過水難存,下潛伏流。春汛就在這幾日,將河床掘開,自然出水?!?/br> 連勝聽懂了他的意思,目光亮了亮:“掘開河床,堆積碎石砂礫攔水,等鐵浮屠渡河時,將攔壩一舉毀去?” 云瑯笑了笑:“明晚有暴雨,連大哥要堆砂礫作攔壩,需得堆得堅實些?!?/br> “好!”連勝幾乎壓不住喜色,“這就回去,轉道寧武!” “禁軍如今只有從文與景王壓陣?!?/br> 商恪將話送到,頷首起身:“借連將軍軍符一用,我快馬去引其余禁軍,同赴寧武城?!?/br> 連勝望了一眼云瑯,見少將軍點頭,全不遲疑,摸出軍符遞過去。 大軍調動牽一發動全身,最費時間。商恪收好軍符,同云瑯一禮,不再多說,回頭利落下了常勝堡。 “末將也就此動身,去漯水掘河?!?/br> 連勝欣然抱拳:“就此告辭?!?/br> 云瑯笑了下,正要說話,一旁嚴離已急得搶著出聲:“慢著慢著,你們這就說完了?!” 嚴離眼看這幾人這般定了主意,有些發急:“你們都有去處,我去什么地方?我不要干瞪眼看著!也給我安排個差事……” “云州太守,豈會沒有差事?” 景諫失笑:“大戰在即,云州城里莫非不要個坐鎮的么?” “琰王不坐鎮云州?”嚴離一怔,“他也要上陣?” “不止上陣,比我這里更兇險些?!?/br> 云瑯道:“我的親兵會送嚴太守回云州,若不可為時,該做什么便做,一應后果有我擔承?!?/br> “到了這份上,誰還不是腦袋別在褲腰上干,要旁人擔承什么!” 嚴離回過神,猛然站起來,用力一揮手:“干了!云州城從我手里給出去一次,便不會再給第二次!” 云瑯笑了笑,不再多說,起身拱手。 幾人轉眼敲定章程,半刻也不耽擱,各自揚鞭分道,頭也不回直奔去處去。僻靜已久的棧道叫疾馳駿馬踏過,激起道道塵煙。 晨光漸明,日光刺開濃深云層,將人影鍍上一層鎏金邊沿。 景諫走到云瑯身旁,遲疑了下,輕聲問:“少將軍,我們也回去么?” 云瑯斂神,握了下右腕:“回?!?/br> “看時辰,殿下也該帶人入朔州城了?!?/br> 景諫低聲道:“只盼……諸事順遂?!?/br> “小王爺在?!痹片樞α诵?,“定然順遂?!?/br> 景諫怔了下,也跟著深深點了下頭,不再多話,去引兵回猴嶺塹壕埋伏。 云瑯深吸口氣,再度看了一眼云朔方向的層疊云障,緩緩呼出來,下了常勝堡。 - 朔州城前,人流比往日悄然多了些。 尋常小販打扮的行腳商,三三兩兩挑著擔子,將畫符一般的路引遞給門前金兵查驗,挑著金兵最缺的布匹鹽巴入了朔州城。 蕭朔在城前勒馬,似有所覺,回過身,看了一眼云層間透出的明亮日光。 第一百四十四章 “殿下?!?/br> 白源走近了, 低聲道:“城中人手盡數安置妥當了。駐兵處不準人近,摸不透,但至多只有幾百鐵浮屠,剩下的都是拐子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