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節
云瑯笑了笑:“打仗不是光豁出命對著拼殺,但凡能用的辦法,什么都得用上?!?/br> “朔方軍這些年不敢出奇兵,不敢行險策,是因為背后沒有支撐,一旦輸了便滿盤傾覆?!?/br> 云瑯緩緩道:“可如今已不同了?!?/br> 白源眼底滾熱,深吸口氣,慢慢壓下胸口翻覆:“是?!?/br> “今日也定個彩頭?!?/br> 云瑯心血來潮,看了一眼刀疤與景諫,笑道:“小王爺出紋銀十兩,猜猜找藥農做什么,朔州城如何打?!?/br> 當日端王在時,朔方軍大帳里沒少笑談過這些賭約。云少將軍腦子最靈,卻總猜不中端王的心思,氣急敗壞下,還去燒了戎狄的十來頂帳子。 白源愣了下,不由失笑:“要……依著少將軍脾氣的?” 云瑯點點頭:“是?!?/br> 景諫補道:“還要用得上山中藥農?” “是?!痹片樁似鹚幫?,“我出去一趟,你們慢慢商量?!?/br> 幾人俱都來了興致,一掃叫往事勾起的隱約沉悶,湊在一處熱熱鬧鬧議論起來。 …… 云瑯走到帳外,正要將那一碗苦透腔了的藥倒在帳篷后面,聽見身后腳步,干咳一聲:“小王爺?!?/br> 蕭朔走過來:“不歸樓的一片心?!?/br> 云瑯徑直將藥碗遞過去。 蕭朔抬眸望他一眼,接過藥碗,抿了一口:“……” 蕭朔:“不歸樓的一片苦心?!?/br> 云瑯剛嘆著氣接過來,捏著鼻子灌了一口,叫他嗆得生生咳了一地:“小王爺,你如今講笑話的本事實在突飛猛進……” “下次我同他們說,加些甘草,不壞藥性?!?/br> 蕭朔道:“你想混入城中,設法騙這幾方內斗?” “麻煩的不是朔州城,是雁門關和鐵浮屠?!?/br> 云瑯好不容易壓了咳意,緩過口氣,點了點頭:“金人還不如西夏,他們天生擅長掠奪,卻根本不會守城??蓨Z了城有什么用?鐵浮屠若散出去,成了氣候,過飛狐口就能直搗中原?!?/br> 蕭朔清楚他的用意,將藥碗接過來,又道:“只是……朔方軍在此地困久了,戰心戰意未損,當初運籌帷幄的心志卻已磋磨大半,未必能猜得到?!?/br> “白叔叔磋磨得狠些,景參軍總還好吧?” 云瑯不太甘心:“還有刀疤——” 蕭朔:“刀疤?” “刀疤!如何?” 云瑯硬撐著底氣:“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我相信他?!?/br> “……好?!?/br> 蕭朔靜看他一陣,不忍心戳破少將軍,點了點頭:“既如此,紋銀十兩……” 話音才落,刀疤魁梧的身形已鉆出帳子,四處望了一圈,嘿嘿笑著朝云瑯跑了過來。 “如何?!痹片槼吨⊥鯛數氖?,飛快敲了兩下定準賭約,轉回來和顏悅色,“猜出來了么?” “同景先生白大哥一起猜的?!钡栋踢肿?,“不知準不準?!?/br> 云瑯頷首:“說?!?/br> “白大哥讓再問?!钡栋痰?,“同藥農有要緊關系?” 云瑯點了點頭:“是?!?/br> 刀疤:“能削弱金兵戰力?” 云瑯目光一亮,笑道:“是?!?/br> 刀疤:“還要符合少將軍脾氣的?” 云瑯罕少的有些驚喜了,看了蕭朔一眼,欣然點頭:“不錯,你們——” “白大哥讓問……給戰馬喂yin羊藿的話?!?/br> 刀疤臉上一熱,咳了兩聲,摸了摸腦袋:“幾斤才夠???” 第一百四十章 云少將軍輸了十兩紋銀。 帳內的兩個人探出頭, 看著茫然繞云州城跑圈的刀疤,將腦袋齊齊縮回去,劃去了紙上yin羊藿采購的周密安排。 …… 云瑯沒再去中軍大帳,回了兩人的帳子, 還氣得抱著野兔來回轉圈:“這是我的脾氣?” “為何不能猜些堂堂正正的主意?” 云瑯想不通:“老實敦厚, 溫良純善, 光明正大……” 蕭朔不知哪個字符合少將軍的脾氣,伸手拉住他, 將被轉暈了的兔子自云瑯懷里救下來,換了一盞茶過去。 云瑯叫他扯著, 咕嘟咕嘟喝干了一盞茶,仍余怒未消:“我幾時惦著給人下藥了?” 蕭朔:“……” 琰王殿下昧著良心,摸了摸少將軍發頂:“不曾?!?/br> 云瑯:“還下得去手用yin羊藿?” 蕭朔垂眸:“下不去手?!?/br> 云少將軍有人哄著, 氣順了些, 將喝空了的茶盞扔在一旁,又攥了下手腕。 蕭朔看清他遮掩力道, 不著痕跡蹙了下眉, 將野兔送回竹籠, 又去行李里翻出粗鹽布袋, 拿回來烘在了爐邊。 北疆旱地晴天多些,可冬春交替,難免要下幾日雨。 春雨金貴,經冬霜寒, 見水才可翻土落種。農書里將其稱作“霖雨”, 但凡落了雨,破土開荒、犁耕稼種,便一日也不能等。 那襄王與屬下不明就里, 偏偏在此時征牛。霖雨一落,何止佃戶沒了牛心中惶恐,連有土地的也難免焦灼難熬,云州城內遲早要亂。 只是……這場雨于他們,卻也不全是好事。 蕭朔看了看云瑯腕間,將那爐上烤著的布袋換了個面,慢慢烘熱著里面的大顆粗鹽。 云瑯握著手腕,自坐了一陣,忍不住道:“那yin羊藿……藥性如何?” 他聲音太低,說得又含糊,蕭朔沒能聽清:“什么?” “藥性如何?” 云瑯皺了眉:“馬當真吃么?吃了管不管用?” 蕭朔不曾想到少將軍這般豁得出去,聞言微怔,拿過茶盞:“且不論管不管用,若當真用了,史書如何寫?” 蕭朔替他續了半盞茶:“朔州堅固,久攻不下,云麾將軍暗行yin馬之法……” 云瑯:“……” 云瑯:“有沒有好聽點的說法?” 蕭朔靜了一刻,盡人事:“這樣這樣,那樣——” “你怎么連這個也學了?!” 云瑯愕然,盯著什么都敢記的蕭小王爺,一陣頭疼:“……罷了?!?/br> 他自然知道這個傳出去不好聽,向后靠了靠,揉揉脖頸,呼出口氣樂了下:“若是‘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當真有用,能少打些仗,讓本不該死的人少死幾個,我就不名垂青史了,只是要牽累你?!?/br> 頸后覆上來的掌心暖融,云瑯瞇了下眼睛,將自己的手撤回來,舒舒服服蹭了下:“你此番回北疆,本該是承端王叔遺志的。懲jian除惡,雪恥報國……” 蕭朔:“止小兒夜啼?!?/br> “……”云瑯愁得睜了眼睛,“小王爺,你對自己也這般不留情嗎?” “我本就不求青史?!笔捤返?,“只是那yin羊藿,也的確沒有這般效用?!?/br> 云瑯白勸了自己半天,回過神,瞪圓了眼睛看著蕭朔。 “若當真有這般能耐,yin羊藿早成了宮中禁藥?!?/br> 蕭朔搖了搖頭:“歸根由底,無非四時有序,牛羊馬匹自有繁衍時節,若有情難自禁、力不從心處,以草藥相助罷了?!?/br> 云瑯按著胸口:“難為你能將這段話說得這般文雅……” 話說到一半,云瑯自己也忍不住樂了一聲,將小王爺的袖子扯過來蓋著,低低呼了口氣。 蕭朔抬手,覆在云瑯半闔著的眼前:“想到什么了?” “情難自禁、力不從心?!?/br> 云瑯小聲嘀咕:“這話說得很好?!?/br> 不止這一樁事,也不止“這樣那樣”的半作玩笑。 無數世事,多少無奈,竟好像都磋磨在了這幾個字里面。 雖說情難自禁,到底力不從心。 縱然力不從心……卻仍情難自禁。 情難自禁。 云瑯腕間一熱,察覺到手腕被人輕輕握住,熱烘烘的粗鹽袋子敷上來。 腕間舊傷處,筋骨里盤踞的隱約濕氣,竟也像是被這股干燥的熱力牽扯著向外拔,絲絲蔓開細微的滯澀酸痛。 這一份痛楚還不及明晰,暖熱的掌心已從另一側貼合上來。 云瑯腕間叫熱鹽烙得微繃的筋脈,被掌心暖融裹著。那只手掌拖著他,一點點按揉松解,傳來的力道慢且緩,幾乎像是耐心十足的安撫溫哄,熨帖得只剩下酥酥的疼。 “這幾夜見你輾轉反側,便猜你不舒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