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節
叫任何一個故人來看,都會寬慰至極。 …… 云瑯此時身上再不見那般張揚鋒銳,闔著眼,眉宇間重新取而代之的,是極不易察覺的、近于慵懶倦乏的柔和舒適。 他靠在蕭朔肩頭,脊背都放松下來,慢慢挪了個最舒服的姿勢,貼在蕭朔頸窩。 沒有內力運轉的掩飾,他的臉色不可避免的又有些淡白。眼睫襯得更顯濃深,溫順安穩地闔落,肩背松緩,隨著呼吸緩緩起伏。 蕭朔抬手,握住云瑯滑落下來的手,低頭吻了吻云瑯的眉心。 “想摸腦袋?!?/br> 云少將軍很驕縱,蜷在他肩頭,嘟嘟囔囔:“摸三下?!?/br> 蕭朔依言,空著的手落在云瑯發頂,慢慢揉了揉。 少將軍心滿意足:“想喝酒?!?/br> 蕭朔看出他有了精神折騰人,有些啞然,又去拿了酒盞,含住一口,低頭慢慢哺給云瑯。 小王爺予取予求,云瑯心滿意足喝了酒,睜開眼睛得寸進尺:“想要星星?!?/br> 蕭朔:“……” “這是考察你的心意?!?/br> 云瑯高高興興,跟著話本亂七八糟瞎學:“你給的,什么星星都行……” 蕭朔靜了一刻:“好?!?/br> 云瑯:“?” 蕭朔攔住云瑯肩背,將人抱起來,箍進懷里,低下頭。 云瑯:“??” …… 一盞茶后,琰王殿下起身,抱著被徹底親軟了、熱乎乎眼前冒金色星星的少將軍,送回了內室。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胡先生出面, 景諫繞云州城轉過一圈,輕易料理好局面,收了朔方軍的利箭強弩。 窗外盤踞的、從入城門起就始終繚繞的淡淡殺機, 也終于在這一刻盡數消散干凈。 蕭朔握了薄被邊沿, 覆在云瑯身上,替他拭凈額間薄汗。 故人來歸,房內拾掇得遠比從前妥當。 胡先生知道兩人尚要隱去身份, 盡力不在招待上特殊,叫人看出端倪,暖榻暖墻卻仍燒得發燙,熱烘烘熨帖胸背筋骨。 屋內燃著安神香,桌上備了汴梁的精致糕點,山參細細切成薄片, 在紅泥藥爐里慢慢煎出藥力。 “養血補氣、益肺寧心?!?/br> 胡先生親自守著藥爐, 見蕭朔出來, 起身道:“的確與當初情形天差地別……只是仍不可馬虎?!?/br> 他當初從京城假死脫身,以胡涂身份回了云州做掌柜。云瑯與樞密院對峙、只身死守云州城門, 力竭昏倒后, 便是被送到了不歸樓。 胡先生仍記得云瑯當時的脈象:“替他調理的人,想來也是花了大心血大工夫,才有今日之功?!?/br> 蕭朔并不多說,倒了盞茶讓過去:“先生看, 可還有疏漏?” “疏漏算不上, 無非當初傷損太狠, 要補起來格外費事罷了?!?/br> 胡先生搖搖頭,朝內室望了一眼,輕聲道:“藥補食補都是次的, 當安下心多歇息,臥床妥帖靜養……” 蕭朔頷首:“此事倒可放心?!?/br> “少將軍肯好好躺著靜養?” 胡先生最犯愁的就是此事,聞言愕然,抬頭看蕭朔:“不鬧著要下來活動筋骨?” 蕭朔搖頭。 胡先生:“也不鬧著要出城跑馬,四處拆帳篷?” 蕭朔蹙了下眉:“他還拆帳篷?” “拆?!?/br> 胡先生道:“當初少將軍在榻上養傷,躺得徹底煩了,見什么都來氣,就連先王的大帳也是拆過的?!?/br> 蕭朔:“……” “這般看來,少將軍實在很珍惜琰王府了?!?/br> 景諫立在一旁,兩相比較,也不由笑道:“好歹府上的房蓋都還在,窗戶都好著,墻也不曾塌幾面……” “少將軍是當真心悅殿下?!?/br> 胡先生是真心替這兩人高興,眼里添了欣慰,點點頭:“甚好?!?/br> 方才調兵時,景諫尋了空,便已將琰王與少將軍的情形同他說過。 縱然不說,胡先生坐鎮不歸樓,日日守著京里來的消息,心里也有了大概。 云州遠在北疆,京中消息雖時時有人暗中傳遞,終歸不能事無巨細。 可縱然再簡略,每每有了什么新的要緊事,云少將軍與琰王的名字也仍始終在一處。 同進同退,一次都不曾分開過。 …… 胡先生靜靜守了一陣藥爐,放下送風的蒲扇,抬起頭,看著不怒自威的琰王。 當初端王在朔方領兵,隨軍的是云瑯。他們偶爾去端王府走動,見到世子,也只記得人很沉默穩重,書讀得很好。 王爺嘴上惱世子木頭疙瘩不開竅,卻常常拿了蕭朔課業去軍中同眾人炫耀,說是連宮中那位譽滿天下的蔡太傅都夸贊過的文章。 這些年,京中的消息斷斷續續往北疆傳,一年一個樣。 起初隨著消息一并來的,是琰王府救下的人。 后來送來的,就變成了琰王府設法周轉、分散隱蔽著一批批輾轉送到的糧餉軍資。 …… 再后來,就成了一條緊跟著一條叫人幾乎不敢信的鴻翎急報。 朝堂動蕩,禁軍歸位。 大理寺一朝傾覆,太師府惶惶終日,樞密院失了煞費苦心收攏來的兵權。 連蓄謀已久、來勢洶洶的叛軍與西夏鐵鷂子,竟也被狠狠折碎了爪牙,灰溜溜逃回北疆邊境,再度盤踞蟄伏了下來。 不知不覺間,昔日端王留下的擔子,已被兩人穩穩當當盡數接過去了。 “殿下與少將軍……太過辛苦?!?/br> 胡先生叫熱意在心胸間氳著,卻又盡是不忍,低聲道:“我等無能——” “各執其事罷了?!?/br> 蕭朔道:“先生與朔方軍共守北疆,若守不住,京城早無可轉圜?!?/br> 胡先生不知是苦是甘,扯了個笑,以茶代酒同他一敬,仰頭一飲而盡。 “大業未成,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br> 景諫知道蕭朔脾氣,陪了一盞茶,引開話頭:“如今朔方軍大體安穩,城中情形,還要白大哥先行拆解?!?/br> “城中情形不亂?!焙壬鷶[擺手,“代太守龐轄不管軍事,朔方軍不涉政務,若無變故,尚能彼此相安?!?/br> 龐轄是龐家的一脈旁支,被龐家扔來做云州代太守,無非提前布局,倒不指望他能做什么事。 這些年來,龐轄在太守任上萬事不管,對朔方軍更不聞不問。只知道死死攥著朝中調撥的那一點錢糧,挖空心思鉆營走動。一心想要入京,再不濟也調去個富庶些的地方。 此番龐家特意從京中來人,無疑也是因為這個龐轄除了占著個位置,實在派不上什么像樣的用場。 “我先入為主,以為殿下與少將軍會隨大軍走。龐家人來得再慢,也總能趕在你們前面……” 胡先生按按額角,苦笑道:“卻不想竟鬧出了這樣一個烏龍?!?/br> 提前出京、日夜兼程的還沒到,最不該在此時到的兩個人,竟都已在云州城中妥帖安坐了。 叫遠在京城的老太師龐甘知道,只怕要活生生氣歪了胡子。 “少將軍先行一步,暗入云州城,想來定有鋪排?!?/br> 胡先生問:“可有我們能幫得上的?” 蕭朔已同云瑯商量過章程,稍一頷首,正要開口,神色忽然微動,起身走到窗前。 胡先生與景諫雖在軍中,卻都不是統兵的戰將,反應得慢了一瞬,在地面的微顫里對視了一眼,臉色隨即微變。 鐵浮屠。 金人的鐵浮屠。 內室輕響,原本該臥床靜養的云瑯已掀開門簾,迎上了蕭朔轉回來的視線。 京城往朔州發兵,消息傳到邊境,盤踞朔州城的金人早該調兵壓境相抗。這幾日各方探聽,卻都沒有半點軍隊調動集結的消息。 金人也在等。 等到現在,只會是在等什么人。 “先生這一場烏龍鬧得好……” 云瑯在蕭小王爺眼中找到同樣的念頭,透出些淡淡的笑來:“先入為主,只怕不止不歸樓把我們當成了龐家來使?!?/br> “什——” 胡先生一怔,隨即醒神:“龐家當真投誠了襄王?!” 云瑯看向胡先生,點了下頭,走過來。 昔日端王帳下練兵謀劃的輕車都尉,白源是軍師將軍,不領兵征戰,朔方軍中的大多數調動軍令,卻都從他手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