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節
蕭朔道:“今日若非白嶺出事,你也不會急著趕來見我們?!?/br> 車隊一入云州城,便已叫幾雙眼睛無孔不入地盯上,其中一路正是由這不歸樓來的。 云瑯說得不錯,此時這邊境三城內,在明在暗天差地別。 胡先生原本隱在暗中,卻先被門口守軍提及,后受白嶺牽連不得不出面,已徹底走到了他們的視野之中。 “你要救白嶺,又不能使手段,引起我們懷疑?!?/br> 蕭朔道:“于是以退為進,索性將事情盡數挑明,代其受過。一來是管教此子,叫他長些記性,二來也希冀于我等受此坦蕩之舉感懷,抬手放人?!?/br> 蕭朔倒了盞茶,推過去:“若非有此變故,你我各自隱在暗中,交手幾次,勝負未必分明?!?/br> 胡先生靜聽著他說,神色重新緩緩歸于平靜,閉了閉眼。 “事已至此,何必再論輸贏勝負?!?/br> 胡先生接過茶水,笑了笑,眼底滲出些苦澀黯然:“龐家蟄伏隱忍這些年,后人里竟還藏著這般天縱之才,一放出來就是兩個… …” 蕭朔微奇:“你當我二人是龐家的?” “難道不是?” 胡先生抬起頭,視線驟然冷下來:“京中近來風云驟變,云將軍平叛有功豁罪,與琰王一并領兵來收朔方……太師府龐家與樞密院勾結,往軍中硬塞參軍不成,七日前已派了本家子弟日夜趕赴云州城?!?/br> “如今云州代太守龐轄,是龐家旁支,尸位素餐,廢物而已?!?/br> 胡先生沉聲道:“待主家人一來他便會交權,到時云州城亂,矛頭所指定然是朔方軍?!?/br> 他說這些話時,雖仍是尋常布衣裝束,卻已透出隱隱冷沉殺意。 蕭朔擱下手中茶盞,視線透過竹簾,同內室里坐在榻上的云瑯對了對,彼此竟都有些啞然。 …… 云瑯走的這條近路,尋常人不清楚,清楚的人又叫他們攔截,被泥石流一舉沖垮,盡數留在了洛水河谷。 原本只想比大軍提早到些,事先應對城中暗潮,替后續戰事掃清障礙也就夠了。 卻不想到得太早,竟還先了處心積慮的太師府龐家一步。 景諫立在一旁,也覺啼笑皆非,細想了下忽然明白過來:“白嶺也以為我們是龐家的?” “此事與白嶺無關?!?/br> 胡先生擰緊眉:“要打要殺任憑諸位,稚子年幼無辜,還請高抬貴手?!?/br> 景諫一腔話說不出,搖搖頭,無奈苦笑。 若當他們是龐家人,白嶺這一番少年人盡力周密的算計,被云瑯問到父親時的分明敵意抵觸,就都有了緣由。 只是若白嶺也知道此事,真當他們是龐家人…… “胡先生教弟子,便太過縱容了些?!?/br> 蕭朔道:“平日不加管教便也罷了,若我等真是太師府所出,他今日沖動之舉,無異于陷你于死地絕境?!?/br> 胡先生苦笑了下,垂了視線。 蕭朔坐在桌前,視線落在他身上,眸底忽然微微一動,抬頭朝內室里望過去。 胡先生見他總往身后看,縱然心中黯然,也終歸忍不住跟著回頭:“閣下在看什么?” “無事?!?/br> 蕭朔收回目光:“我派人查過你的底?!?/br> 胡先生并不意外,無奈笑了笑:“我的底并不難查?!?/br> “不容易?!?/br> 蕭朔搖了搖頭:“你是上任云中太守嚴離的師爺,姓胡,城中人都說你叫胡涂……嚴太守獲罪罷免后,你便傾家財開了這座不歸樓,暗中支持朔方軍?!?/br> 胡先生問:“這些還不夠?” “不夠?!?/br> 蕭朔道:“糊涂好活人,糊里糊涂,沒人再追究過胡先生是誰?!?/br> 景諫立在一旁,聞言愕然抬頭,視線倏地釘在胡先生身上。 胡先生是嚴太守帳下的人,云中城里人人清楚,他們再三打探,也并沒打探出更多的消息。 就連云瑯也只隱約知道,這位胡先生并非只是面上這般弱不禁風的文人書生,身上也有功夫,特意提醒了蕭朔小心留神。 胡先生坐了一刻,他的身形幾乎有些僵硬,慢慢活動了下手指,抬頭道:“閣下說這話,我聽不懂?!?/br> “我們來早了?!?/br> 蕭朔道:“你既先入為主,認定我們是龐家人,城門口的守軍同我們說的話,想來也是你提早特意安排?!?/br> 胡先生沒有開口,握了茶盞,抬頭看著蕭朔。 “現在想來,你是故意走這一步?!?/br> 蕭朔道:“你的不歸樓暗中接濟朔方軍,原本也藏不住,早晚會查出來……你主動走到我們眼前,恰恰是甘愿做這一局中的棄子,牽制我等視線,叫我們先來對付你?!?/br> 蕭朔抬起視線,落在胡先生身上:“你還調了朔方軍?如今有幾個強弩手對著這一間上房?” “朔方強弩,無堅不摧?!?/br> 胡先生眼尾微微縮了下,緩聲道:“閣下仿佛……并不害怕?!?/br> “既是朔方軍,定然軍紀嚴明,不見號令不會出手?!?/br> 蕭朔道:“你最好叫他們退去?!?/br> “為什么?” 胡先生苦笑:“就因為你們自稱不是龐家來的?” 蕭朔搖了搖頭:“因為他們若不快走,來日也要繞云州城跑十圈?!?/br> “……” 胡先生:“?” 景諫一時沒撐住,嗆咳了兩聲,急清了幾下嗓子站直。 “你豁出命也要護住朔方軍,若說只是因為做嚴太守幕僚時,與朔方軍有過交集,雖也說得通,卻終歸牽強?!?/br> 蕭朔仁至義盡,并不多勸,話鋒一轉:“直到方才,我仍想不通你是誰?!?/br> “天下人……凡尚有血氣的?!?/br> 胡先生嗓子有些?。骸岸紩o住朔方軍?!?/br> “天下人卻并非都有斷腸草?!?/br> 蕭朔看了看那三顆飛蝗石,將一顆投進茶盞里:“胡蔓草,宮中稱鉤吻。外用能致人昏沉,適量服下可現假死象,脈微氣絕,以假亂真。只是服用之人要生熬腸斷之痛,故而又稱斷腸草?!?/br> 斷腸草曾經只在宮中有,后來年深日久,宮中也漸漸沒人再用。 他當初困在文德殿,曾與侍候父王的洪公公要過一次,洪公公卻只說這東西已沒了,不曾告訴他究竟給了何人。 “佑和二十九年,禁軍城西門的值守本冊里,曾允過一隊人扶靈回鄉?!?/br> 蕭朔抬眸:“守門兵將細查過,那人氣息心脈俱絕,以破草席勉強包裹尸身,由一輛驢車拉了口薄皮棺材,要歸云州城下葬?!?/br> 景諫原本立在一旁凝神細聽,此時忽然錯愕抬頭,盯著相貌陌生的胡先生張了幾次嘴,沒能出聲。 內室竹簾被人挑開,云瑯披了件墨色的外衫,攏著暖爐倚在門沿。 蕭朔與他的視線交匯,稍一頷首:“我聽人說,胡先生來做嚴太守幕僚,是在七年前?!?/br> “七年前……端王離開朔方軍,交出兵權,回京執掌禁軍?!?/br> “那時端王已有意奪嫡,心知兇險,為保穩妥,還留在了北疆許多心腹?!?/br> “若他日不幸事敗,一來,留下的人守著朔方軍,鎮著北疆邊城?!?/br> 蕭朔:“二來……等一個人?!?/br> “兩個人?!?/br> 云瑯笑了笑:“醒醒,你又不真是我大侄子?!?/br> 他一開口,胡先生臉色便驟然劇變,霍然起身回頭。 “胡先生藏得隱秘。明里仍在朔方軍中有軍職,暗里移花接木,易容更名,在嚴太守帳下做師爺……如此一來,他日縱然有人對付朔方軍,也有還有個身份可用來假死還生?!?/br> “竟連我也沒看出來?!?/br> 云瑯同他笑了笑:“若你今日不用這三顆飛蝗石,我與小王爺還認不出……” 胡先生牢牢盯著他,反復上下掃視了幾次,顧不上旁的,先啞聲問:“你身子如何了?” 云瑯微頓了下,停住話頭。 “你身子如何了?” 胡先生急道:“誰叫你來北疆的!你這些年的傷養好了?!當初走的時候怎么同你說的!云州城,朔方軍,我們死活能替你守十年,叫你別急別急別往死里逼自己——” 云瑯閉了閉眼睛,笑了下,好聲好氣認錯:“白叔叔?!?/br> 胡先生被他叫破身份,打了個顫,立在原地。 “猜到了先生與朔方軍有關,再要排查,便好查得多?!?/br> 蕭朔起身,緩聲道:“父王走時,端王府的故人,大致三成留在了朔方?!?/br> 比如原本在端王府的幕僚,龍營參軍景諫。 比如動輒回來接著帶兵打仗,在這敕勒川下,槍尖指處任意往來的少將軍云瑯。 ……比如。 “我反復回想數次,龍營的副將里只有一位書生將軍。原是父王幕僚,投筆從戎鐵腕治軍,助父王肅清朔方,一掃軍中舊日陳腐混亂?!?/br> 蕭朔:“姓白,勛轉輕車都尉?!?/br>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的線埋了好久,終于全掀出來,非常爽tvt 問的小可愛比較多,給大家列一下輕車都尉出現的主要章節:31、121章1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