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蕭朔靜望他一陣,神色緩了緩,溫聲道:“進來?!?/br> 云瑯頗不服氣,看了看那一角窗子,想不通:“就這么點一小塊!你如何知道就是我?若是隨便飛來只家雀——” “那便顯得我格外沉穩風雅,以草木花鳥為友,同只家雀也說得上話?!?/br> 蕭朔看著他:“史書上那么多謀臣,又不是個個習武耳聰目明。你以為身手功力皆不如你的,平日要如何裝得運籌帷幄、指揮若定?” 云瑯從不知這些訣竅,一時愕然,身心震撼按了按胸口。 “這幾日冷,進來?!?/br> 蕭朔抬手,將他自車廂外扯進來,在額間摸了摸:“等了我多久?” “誰等你了?”云瑯匪夷所思,“我看了一個早上的玄鐵衛安插銷,又在榻上睡到現在。出去溜了個彎,恰好看見你的馬車,便過來蹭了會兒馬騎?!?/br> “……” 馬車上的窗子只有布簾遮掩,封不住,蕭朔不打算在此處同他談這個,將云瑯被風吹透了的外衫剝開:“既然這樣,我車里的點心大抵是叫野兔子偷了?!?/br> 云瑯:“……” “我今日特意買來,想回去的路上自己吃些?!?/br> 蕭朔:“方才看,一片都沒了?!?/br> 云瑯:“……” 蕭朔輕聲道:“那酥瓊葉,我一向最喜歡吃。前人詩作說,削成瓊葉片,嚼作雪花聲……” “停?!痹片槺M力想了半天,“哪個是酥瓊葉?” 蕭朔不解:“野兔子吃的,你問什么?” 云瑯張了會兒嘴,干咳一聲,紅了耳朵咬著牙:“那,那野兔子偷吃完了,同我聊了會兒天?!?/br> 云瑯硬著頭皮,豁出去了:“我格外沉穩風雅,以草木花鳥為友,尤其擅與兔子說話?!?/br> 蕭朔看他半晌,唇角抬了下,伸手將云瑯攬住,擁回冰冷胸肩。 “等會兒?!痹片槗沃?,“酥瓊葉到底是哪個?” 云瑯今日跟著馬車過來,在車廂里蹲守蕭朔,不知不覺蹲餓了,便順手摸了暗匣里的小零嘴吃。 這些東西都只能解饞、不能墊饑,云瑯吃著吃著摸了個空,才發覺竟全吃光了,一時追悔莫及。 想要再去買,卻忽然又遇上了樁有些要緊的事。 辦妥了再回來,蕭小王爺竟就這般同他翻起了舊賬。 “你同我說說?!痹片樁l燙,磕磕絆絆道,“我……同那野兔子商量商量,叫它還你一份?!?/br> “難買嗎?是哪家的獨門點心?用不用排隊?”云瑯暗自盤算,“我明早和野兔子準備去殿前司的演武場看看,正好去幫你買了……” “我自去便是?!笔捤窊崃讼滤念~頂,靜了片刻,又道,“殿前司的人很惦著你?!?/br> 云瑯不料他忽然說起這個,怔了怔,低頭啞然:“是,殿前司就沒一次抓著我的。我那時自房頂上滾下來,就掉在他們面前,他們一個個死瞪著我,硬說沒看見叛逆?!?/br> “那時天黑透了,火把燒得燙人?!?/br> 云瑯聲音壓得極輕:“他們將我推走,對我說……快跑,往家里跑?!?/br> 蕭朔眸底微微顫了下,肩背微繃,抬眸看著他。 “但仍不能叫他們知道?!?/br> 云瑯扯扯嘴角,笑了下:“我如今平安無恙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凡不相干的一律決不能透露?!?/br> 兩人早商定了這些,蕭朔心中有數,閉了下眼挪開視線:“殿前司縱然是父王舊部、縱然這些年都對你暗中回護,卻畢竟人太多,眼太雜。哪怕只混進去一個半個的宮中眼線,此事一旦交了底,也勢必后患無窮?!?/br> “等諸事了了,我去請他們喝酒?!?/br> 云瑯隨手扯了塊布,往上頭劃拉著記了個提醒,斂回心神,笑道:“正巧,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說?!?/br> 蕭朔很想知道自己的袖子還能做哪些事,將袍袖斂回來,晾干墨跡攏好:“什么事?” “你說今日皇上見了個外臣,中間沒聽懂,最后這外臣大抵是哪家藩王?!?/br> 云瑯: “是不是?” 蕭朔眼看著云少將軍破罐子破摔,靜了片刻,忍回去了重給他講一遍的念頭:“……是?!?/br> “不奉召進京的藩王,別的路子只怕查不到?!痹片槼烈?,“今日侍衛司放進城里的馬匹商人,明日你帶殿前司接管城門防務時,再挑出來,暗地里排查一遍?!?/br> “排查的時候小心些,不要打草驚蛇,他們的馬鞍下面全藏了利劍勁弩?!?/br> 云瑯道:“那些全是千錘百煉的戰馬,這種馬離不開主人,主人若死了,也會跟著絕食而死。既然今日有馬隊,定然還有精銳府兵走別的路進了京?!?/br> 蕭朔靜聽著,緩聲道:“你便是去追查這個了?” 云瑯險中求勝慣了,被他一問,才反應過來,下意識便有些心虛:“我跟得隱蔽,他們定然不能察覺……” 蕭朔望著他,扶著額角,用力按了按。 “雖然有點小破劍小破駑,也沒多嚇人?!痹片槺M力找補,干巴巴道,“我一撅就能撅折?!?/br> 蕭朔按著額角,闔上眼。 云瑯自投羅網,咳了一聲,不等蕭小王爺越練越熟地抬手綁人,掉頭就竄出了馬車。 老主簿嚇了一跳,忙追了幾步:“小侯爺!慢些,留神傷著——” 云瑯已掠出了馬車幾丈遠,警惕回頭,卻仍沒見著半分動靜。 老主簿神色也有些茫然,來回望了望,悄悄朝云瑯做著口型詢問。 云瑯不很習慣,繞著馬車徘徊了一陣,慢慢繞回來:“蕭朔?” 車里靜悄悄的不見回應,云瑯咽了下,又往回挪了幾尺:“蕭小王爺?” 老主簿滿腔憂慮,又不敢貿然掀了車簾打攪王爺,急得團團轉。 云瑯橫了橫心,抬手就去解腰帶。 “小侯爺!”老主簿肝膽俱裂,“不至于此!” 老主簿牢牢按著云瑯,滄桑桑白發橫生:“您這是干什么?還沒回府,雖說此處僻靜……” “自縛雙手啊?!痹片樐?,“我外衫方才被他脫了,衣帶在車里呢?!?/br> “那也——”老主簿守著兩位一個話本沒看全、一個話本沒看懂的小主人,愁得跺了跺腳,“那么多法子,如何不能想些風雅閑趣的……” “我如何不想風雅閑趣!”云瑯委屈死了,“怪我?!他不告訴我酥瓊葉是什么!” 老主簿愣了下:“酥瓊葉,您不知道?” “我如何知道……還嚼作雪花聲,到底是什么東西這般風雅?” 云瑯咬牙:“我弄個雪球,壓成餅塞他嘴里行不行?” “只怕不行?!崩现鞑镜吐暤?,“酥瓊葉是將隔夜的饅頭切成薄片,涂上蜂蜜、牛乳、熟油制成的芡料,在火上烤酥,再散去火氣……” 云瑯:“……” 老主簿:“?” “烤饅頭?!痹片樀?,“嚼作雪花聲?!?/br> 老主簿張了張嘴,咳了一聲:“……是?!?/br> 云瑯抱拳:“知道了?!?/br> 老主簿一時拿不準蕭朔心思,憂心忡忡看著云瑯戴上斗笠掩去頭臉,解了匹拉車的大宛馬,一路絕塵而去。 少了匹馬,馬車走得比方才更見慢騰。 老主簿跟著馬車,屏息走了一炷香的工夫,遠遠見了個策馬回轉的人影,眼睛一亮:“小侯爺——” “賣沒了,換了一個?!痹片橂S手扔了韁繩,掠下馬背,片刻不停地鉆進了車里,“快,張嘴?!?/br> 蕭朔頭疼得厲害,靠著車廂,正盡力斂著心神。他已下了決心,絕不再叫云瑯替自己有半分擔憂,聞聲蹙了蹙眉,撐著睜開眼睛:“你——” 云瑯眼疾手快,從紙袋子里摸了個東西,不由分說塞進他嘴里,抬手牢牢捂住。 蕭朔及時撐起身,堪堪沒被云少將軍徒手噎死:“什么?” “炒黃豆,剛炒的?!?/br> 云瑯總算弄懂了他們風雅賢士的套路,舉一反三,鄭重扶著蕭小王爺的肩:“快點,嚼出驚雷響了嗎?” 第五十六章 馬車停在府外, 琰王殿下匆匆下車,匆匆進了府門。 玄鐵衛少有見到王爺這般行色匆忙的時候,有些納悶, 要警惕防備時, 云小侯爺已自車廂里跳了下來。 沒穿外衫,左腕纏著條微皺的衣帶,右手攥了個散著炒豆香氣的紙包。 身法干凈利落,追著王爺,一路撬開門進了書房。 玄鐵衛彼此對視一眼, 紛紛釋然,蹲著墻根悄聲談論幾句,各自忙活手上的事去了。 …… “我說酥瓊葉,的確是為了捉弄你?!?/br> 蕭朔被云瑯在書房里堵了個結實, 坐在榻上, 靠著裝了整整三十個插銷的窗子:“但你手中的東西, 也確實吃不出雷聲?!?/br> 蕭小王爺自己吩咐的將插銷鎖嚴, 推不開窗戶, 咬了咬牙:“你不要……欺人太甚?!?/br> “我欺人太甚?” 云瑯氣樂了, 他屈膝抵著榻沿, 嚴嚴實實攔著蕭朔, 把人按在榻上不準跑:“我不過給你買點零嘴,你就要把我綁上!” 兩人一個硬要塞、一個硬不肯吃, 在車里打了一小仗。 車廂再寬敞, 終歸不夠輾轉騰挪。云瑯仗著身法靈巧占了些便宜, 正要趁機還手,馬車便好巧不巧地停在了府門前。 當著玄鐵衛不好胡鬧,云瑯有心給琰王殿下留些威嚴。一不留神, 手上一松,就叫蕭朔一路匆匆避進了書房。 “不行,讓我綁回來?!痹片樣謿庥中?,扯著蕭朔不準動,“還想把門插上!王爺當真好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