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第五十四章 表明心跡的第一日, 琰王帶著玄鐵衛在府內找了半宿,終于在王府圍墻上尋到了云少將軍。 琰王不假于人,親手將少將軍哄下來, 送回了書房。 次日一早, 琰王自偏殿起身,用了半份金桔嫩筍的雕花蜜煎、半碗甘豆湯,半盤子的熟筍rou淘面。洗漱收拾妥當,讀了一刻的書,被圣上親派來的傳旨太監恭恭敬敬請進了宮。 “聽公公的口風, 應當是要同王爺提殿前司轄制的事?!?/br> 老主簿怕云小侯爺擔心,特意過來報信:“您料的真準,當真是王爺好好睡了一覺、好好吃了頓飯,這殿前司都指揮使的大印就掉下來了?!?/br> 云瑯坐在墻角, 捧著茶杯:“我知道?!?/br> 老主簿細心道:“與戎狄割地的事, 說是如今尚且沒能明朗, 但皇上已經有意擱置了。按您和王爺的布置, 年后大抵就有回音?!?/br> 云瑯抿著茶, 嘆了口氣:“這樣?!?/br> 老主簿:“別的應當也沒什么, 王爺說了, 事妥了便回來?!?/br> 云瑯心事重重:“好……” 老主簿有些擔憂:“您可是還有什么心事嗎?” “心事倒談不上?!痹片樋粗鴩皯裘γβ德档男F衛, 心情有些復雜,舉起了個桌上散放著的木制零件, “您能告訴我, 這是什么嗎?” “這個?”老主簿仔細看了看, “您常翻窗子,可能不曾留意過,這個通常裝在窗戶上, 叫插銷……” 云瑯:“……” 云瑯:“我知道,我還知道窗戶上開的那個叫插孔?!?/br> 老主簿怔了下:“那您——” 云瑯實在想不通:“為什么桌上還有一模一樣的十三個?!” “不用擋,我看得見!” 一大早玄鐵衛就帶著釘錘木銼來了書房,云瑯看了一早上:“他們已經往窗戶上裝了十七個了!我一個一個數的!” 老主簿咳了一聲,訕訕又擋了下:“您不用管這個……” “蕭小王爺不是親口說了,無論到什么時候,永遠給我留一扇窗子嗎?!” 云瑯拍案而起:“還說府上所有窗子的插銷都拆了,就只為了有天我能回來,來去自由!” “現在這是怎么回事?!”云瑯切齒,“干什么一個窗戶上裝三十個插銷?我又不會跑!我——” 老主簿昨晚還幫忙扶了梯子,擋著玄鐵衛,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云瑯張著嘴:“……” 云瑯咬牙撂了茶杯:“我又不會跑遠!” “是是?!崩现鞑拘恼f若非您已跑遠到了圍墻,王爺也不會不得已行此下策,有備無患,“您惦著王爺,如何還會再走?是咱們王爺關心則亂,太過緊張了?!?/br> 云瑯被人點破,悶悶不樂坐回去,順走了兩個還沒裝上的插銷。 老主簿看著這兩位小主人長大,很是熟練,當即又拿了一箱子過來:“小侯爺收好了,等王爺回府,便拿這個砸王爺出氣?!?/br> “……”云瑯平了平氣,坐正了推開:“這倒不用,我們兩個都早不是三歲稚子——” 老主簿抱著插銷箱子,義憤填膺:“在榻下撒一地,王爺想上床,就自己踩著走回來?!?/br> 云瑯手一頓,有點遲疑:“不必……” 老主簿放下箱子,一拍桌案:“塞到被子下頭,硌得王爺睡不著覺!” 云瑯實在忍不住,咳了一聲,過來抱起裝插銷的小箱子,找了一圈,扒拉著藏在了床頭的錦盒里。 老主簿看著云小侯爺煙消云散的郁氣,壓了壓嘴角,飛快給玄鐵衛打手勢,趁機往窗戶上牢牢裝好了最后幾個插銷。 - 宮中,文德殿。 蕭朔坐在殿外,脊間莫名涼了下,低低打了個噴嚏。 “王爺可是著涼了?” 常紀守在邊上,關切道:“這幾天是最冷的時候,要格外當心些,熬過去就好過得多了?!?/br> 蕭朔身體并沒什么問題,垂了眸:“無事?!?/br> 常紀看了一眼殿內:“皇上正同外臣說話,實在推不開,并非有意晾著您,等說完了,自然就請您進去了?!?/br> 昨天情形那般兇險,幸而勉強含混了過去,卻也未必就能高枕無憂。 常紀擔心蕭朔再與皇上起什么爭執,猶豫了下,還是低聲勸道:“如今皇上既然有意,您也不妨順勢而為,免得讓有些人……” “常將軍慎言?!笔捤反驍嗨?,“將軍照應,本王心領?!?/br> 常紀怔了下,不及開口,殿外已響起了侍衛司都指揮使高繼勛請見的通報聲。 常紀一身冷汗,立時閉牢了嘴。 高繼勛臉色陰沉,不管內侍太監倉促阻攔,進了殿便徑直要往內殿里闖。 常紀奉命守在門口,忙過去攔:“高大人,圣上正見外臣,不便相見——” “什么外臣?”高繼勛沉聲道,“昨日皇上怎么說的!如何今日又忽然變了卦?!殿前司都指揮使的位子,這些年分明都空懸無人,我與太師府舉薦幾次,說是太過要緊,也沒一個允下來的!” “高大人!”常紀低喝了一聲,咬了咬牙,“琰王就在此處,大人說話多少看些分寸?!?/br> 高繼勛神色格外倨傲,掃了一眼旁側靜坐著的蕭朔:“原來琰王在這兒,本將軍竟沒看見……失禮了?!?/br> 高繼勛語氣不屑:“多說一句,琰王若要節制殿前司,只怕如今這點本事——” “高大人好膽色?!笔捤返暤?,“當初琰王府攪亂法場,侍衛司無一人敢阻,高大人噤若寒蟬。想來也是因為本王派的人太不起眼了,高大人竟沒看見?!?/br> 高繼勛被他反詰,一陣惱怒:“住口!” 高繼勛咬了咬牙關,打量他一圈,慢慢壓了火氣,冷笑道:“你莫非還以為,自己能如過去一般,仗著圣上撐腰有恃無恐么?若有一日圣眷衰遲,恐怕你——” 蕭朔抬眸:“恐怕如何?” 高繼勛神色譏諷,掃了他一眼,不再多說,回身朝常紀道:“我得了些消息,是集賢閣楊閣老那邊的事,急著要見皇上?!?/br> “的確不行?!背<o搖搖頭,“皇上如今當真見著人,縱然要召見,也要有先來后到……” “放肆!”高繼勛沉聲呵斥,“我來是有正事!皇上說了,但凡那邊的消息,一律不可耽擱,你一個金吾衛將軍也敢做主攔人?” “非是末將擅自做主?!?/br> 常紀攔在門口,靜了片刻才又道:“此時里頭坐著的人,正就行刺一事給皇上個交代……大人想好了要進去么?” 高繼勛愕然抬頭,臉色變了變。 常紀看他一眼,轉身回去,合了外殿的門。 “慢著?!备呃^勛一把扯了常紀,皺緊了眉,“怎么會……他不是從不入京的嗎?皇上又未下詔,如何——” 常紀搖了搖頭:“我只奉命護衛皇上,其余的事縱然知道,也一概不明就里。高大人找我商量,還不若去找太師?!?/br> “況且?!背<o被他拽著,看了一眼,低聲道,“琰王就在此處,您若不知忌諱,自可嚷得再大聲些……” 高繼勛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咬緊牙關,退開幾步松了手。 正僵持時,內殿終于開了門,內侍躬身走了出來。 “公公!”高繼勛眼睛一亮,快步過去,“皇上可見完人了?我有要事,急著面見皇上?!?/br> “方才見的來客,已由金吾衛護送著,由側廂送走了” 內侍行了個禮,不急不慢道:“皇上要見琰王,請琰王即刻進去?!?/br> 高繼勛愣了下,有些錯愕:“可是——” “高大人?!眱仁痰?,“皇上命您好好想想,‘若有一日、圣眷衰遲’是什么意思?!?/br> 高繼勛立在原地,他不曾想到這一句竟也能立時傳在皇上耳中,想起自己曾說過的話,一時幾乎滿背冷汗,半句話也再說不出。 內侍不再多說,客客氣氣將蕭朔請進了內殿。 蕭朔起身,隨著內侍進了內殿。入眼清凈,已早不見了那位“外臣來客”。 皇上正靠在御榻上,由兩個年紀輕些的宮人慢慢揉著額頭。 蕭朔停在門口,俯身要跪:“臣——” “好了,跪什么?!被噬蠎v聲道,“朕昨日氣糊涂了,你也跟朕一塊兒糊涂?” 蕭朔靜了片刻,并不說話,起身走過去。 有內侍布好了座位,將桌上茶水杯盞撤凈,盡數換了全新的,悄然退在一旁。 “昨日之事,是朕罰得重了?!?/br> 皇上緩緩道:“可你也的確不懂事,給朕添了不少的麻煩……你心里可清楚么?” 蕭朔垂眸:“不清楚?!?/br> 皇上看他半晌,眼底神色一閃而過,語氣微沉:“你還真是很像你父親……” “微臣愚魯?!笔捤返?,“皇上若不將這句話說明白,臣便當褒揚聽了?!?/br> 皇上頓了下,倏而醒神,失笑:“看你這話——原本也是褒揚,叫你想到哪兒去了?” 蕭朔并不反駁,仍垂了眼,坐得漠然不動。 皇上方才心中煩躁,又被蕭朔這幅冥頑不靈的樣子所激,一時竟險些漏了真意。他此時方回過神來,定了定心,壓下念頭:“罷了……你與朝堂一竅不通,倒也不能全然算是你的錯?!?/br> 皇上示意內侍,倒了盞茶遞過去:“說罷,你心里如何想的,朕也聽聽?!?/br> “臣沒想什么,只是覺得不能割讓燕云邊境罷了?!?/br> 蕭朔道:“父王的英武才干、赫赫威名,臣半分也沒能守得住。若是再連父王打下的城池也守不住,只怕無顏再茍活于世?!?/br> “胡說什么?!被噬习櫫税櫭?,輕叱了一句,“你又聽了什么人亂嚼舌頭?” 蕭朔低頭:“臣妄言?!?/br> 皇上嘆了口氣:“朕不是訓你……你要守邊境也好,贊同重訂邊境議和也罷,都并非最要緊的?!?/br> 皇上看著他,蹙了眉道:“千里之外的事,縱然要緊些,又何必這般激切,在朝堂之上吵得不死不休?區區邊境,去也好留也罷,不妥再議就是了。這般全無章法鬧成一團,又是在冬至大朝,豈不是令皇家顏面掃地、整個朝堂也難免蒙羞么?” 蕭朔眼底冷了下,斂目掩凈了,低聲道:“原來陛下說得是這個,臣明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