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 云瑯按著額頭,借風雪遮蔽, 向角落躲了躲。 國公府的家丁不少,四散開來各處搜尋,一時眾目睽睽盯著,再要翻墻出去已來不及。 云瑯一時無法,盡力矮了身形,繞著圍墻邊找人:“蕭朔!快點兒,回我一聲?!?/br> 蕭小王爺既然來找虔國公,向來多少已有周全計劃,這時候把老國公府上的家丁無緣無故打一頓,不論如何都不很合適。 云瑯不知蕭朔安排,不打算添亂,用力敲了幾下墻,壓低聲音:“你那邊究竟什么安排,抱著虔國公的腿哭行嗎?” 虔國公的這一處獵莊,他們兩個少時也跟著王妃來過幾次,圍墻并不算很結實,里外都能隱約聽見對面的動靜。 隔了一陣,蕭朔也已在墻外聽見了他的聲音,尋過來:“靜觀其變?!?/br> “再靜就觀不了了!”云瑯有點著急,“快點兒,拿個主意,要么給我扔進來幾根荊條背上?!?/br> 蕭朔在墻對面,大抵是搖了搖頭:“天寒地凍,荊條都拿去燒火了?!?/br> 云瑯愁得不行:“那怎么辦?” 家丁正在四處搜索,云瑯不能待在一個地方,貼著墻根慢慢走,盡力回憶聽人說過的過堂法子:“立風雪也立過了,還有什么賠罪的辦法,滾釘板行嗎?脊杖,自斷一臂,穿小姑娘衣裳跳舞,三刀六洞……” “……云瑯?!笔捤缝o了片刻,終歸想不明白:“你為什么總能把這件事這般自然與別的摻在一起?” 云瑯頓了頓,干咳一聲:“古人不都是這么干的?彩衣娛親……” 蕭朔一時不察,竟被他引經據典說通了些許,在墻對面沉吟了一刻。 “能不能快點拿主意?!”云瑯回頭掃了一眼家丁,又向前挪了些,邊走邊說,“在我前頭好像還有一個蹲墻角的,已經驚動了他們。眼下到處都在搜人,你要是再想不出來,我就——” 蕭朔不得不跟著他,在墻外繞了大半個圈:“什么?” 云瑯:“……” 蕭朔沒能聽見他回應,敲了兩下圍墻:“云瑯?” 蕭朔隔著墻,不知里面情形,放不下心:“可是搜著了?不要同他們動手,你先設法出來?!?/br> 云瑯蹲在墻角,訥訥:“……我不動手?!?/br> 蕭朔心下沉了沉:“你面前有幾個人?” 云瑯身心復雜:“一個?!?/br> 只一個家丁,云小侯爺一扇子都能順手敲暈過去,此時不出手,只怕是被什么給絆住了。 蕭朔蹙了下眉,沉聲道:“你應付不來?先設法自保,不可教他們傷你,我去叫門——” “你叫得大聲些,把門拆了也可?!痹片樴?,“最好把所有人都引過去,多牽制一陣,我這里有些不方便……” 蕭朔聽的云里霧里,越發焦灼:“云瑯!” 云瑯嘆了口氣,借著柴草垛遮掩蹲在墻角,看著眼前面色同樣格外陰沉的虔國公。 …… 彩衣娛親,臥冰求鯉。 云小侯爺屏著呼吸,顫巍巍伸手,幫老人家摘了眉毛上掛的一根稻草穗穗。 - 琰王來拜會外祖父,在獵莊外頂風冒雪立了大半日。 終于如傳言一般,不由分說,甚是兇悍地叫人拆了獵莊的圍墻與半扇大門。 家丁不敢動武,一時盡數圍了過去,連勸帶攔地阻了半日,總算盼來了已不知所蹤了大半個時辰的國公爺。 “表少爺帶了人,說這門不好,硬要全拆下來?!?/br> 家將沒能勸住,灰頭土臉跪下:“是屬下護衛不力,老爺——” 家將愣了下,看著跟在老國公身后的云瑯,錯愕半晌,慢慢瞪圓了眼睛。 虔國公負著手,掃了一眼遍地狼藉,冷哼一聲,一言不發向室內走過去。 云瑯一眼瞄見蕭朔,躡手躡腳要過去,聽見背后一聲沉叱:“滾過來!” 云瑯腳步一頓,老老實實轉了回來。 蕭朔蹙緊眉,伸手將云瑯牢牢拽住,幾步上前:“國公?!?/br> “多年不見,你倒越來越長本事?!?/br> 虔國公掃了兩人一眼,面色冷然:“不止知道和老夫對著干,膽子也越發大,已不必認我這個外祖了?!?/br> 蕭朔不知云瑯為何忽然叫他拆門,此時卻打定了主意,半句不提,過去俯身跪下:“外祖父?!?/br> 云瑯貼著邊過來,也想跟著跪,被蕭朔抬手攔住。 云瑯有點著急,想和他說話,彎下腰低聲:“等會兒,你聽我說——” “此事不該你說?!?/br> 蕭朔淡聲道:“你的親兵拿來了暖爐厚裘,你先去暖一暖,緩過來再說話?!?/br> 云瑯欲言又止,徘徊半晌,還是過去抱了暖爐,蹲在了蕭朔邊上。 “今日之事,怪我不知輕重、與他調侃胡鬧,以致一時失了分寸?!?/br> 蕭朔收回視線:“怪不得云瑯冒犯?!?/br> 虔國公轉回來,負了手看著他:“又是怪你?” 蕭朔低聲:“是?!?/br> “老夫不過閑來無事,沿圍墻散心,憑空便從墻上掉下來個人?!?/br> 虔國公幾乎有些匪夷所思:“莫非是你給扔進來的?!” 蕭朔掃了一眼云瑯,攥了下拳:“是?!?/br> 云瑯:“……” 虔國公沒想到他竟真敢答應,愕然瞪了蕭朔半晌,冷笑:“好,好?!?/br> “你就打定了主意,什么事都護著他,是不是?” 虔國公是軍伍出身,脾氣上來,照四下里一掃,順手抽了條寸許粗的木棒:“既然找打便跪著!” “外祖父年事已高,動氣傷身?!?/br> 蕭朔跪得平靜,將人牢牢護在身后:“您要打要罰,只吩咐便是?!?/br> 云瑯蹲在邊上,按著額頭,嘆了口氣。 這些年祖孫兩人便不曾好好說過幾句話,一地的家丁都看熟了這等事,不敢勸,心驚膽戰悄悄散了,抱著柴草盡力堵上了門。 風雪愈寒。 蕭朔垂了眸,仍油鹽不進地跪著。 虔國公氣得咬了牙,舉了棍子便要打,卻還不及落在蕭朔身上,面前已又多跪了個人影。 云瑯跪得鄭重,將暖爐擱在一旁,伏在雪地上,給老人家叩了個頭。 “怎么,一個兩個的都要給老夫來這套,你也要替他挨揍?” 虔國公面色冷了冷,沉聲冷嘲:“真以為老夫會心軟——” 云瑯膝行兩步,低聲:“外公?!?/br> 虔國公腳步一頓,花白的眉毛死死蹙緊了,冷然挪開視線。 “我不替蕭朔挨揍?!?/br> 云瑯老老實實道:“風雪這般大,太冷了,我想先進去?!?/br> 虔國公:“……” 虔國公有些年頭沒見識過云家小子的不見外,眼看著云瑯蹬鼻子上臉,一時竟叫他氣樂了:“你倒敢說話,不怕老夫一刀劈了你?” “劈就劈了?!痹片樞÷?,“還能給外公聽個響,解解氣?!?/br> 虔國公張了張嘴,竟不知該怎么接,百思不得其解瞪著他。 云瑯總算弄清了這對祖孫怎么吵到了今日,牢牢按著蕭小王爺,絕不準他再多說一個字:“您先揍蕭朔,我進去喝口茶,暖暖身子就出來?!?/br> “不過些許風雪,也好意思說受不住?!?/br> 虔國公看了云瑯半晌,冷然回身:“你們兩個昔日可沒這般嬌貴,想來這些年——” “這些年,蕭朔只身支撐琰王府,背負血仇韜晦轉圜,勞心傷神?!?/br> 云瑯主動接話:“我四處逃命,破廟睡過,山溝滾過,弄來一身傷病,到現在都沒好全?!?/br> “這般糟蹋下來,都不如少時那般康健?!?/br> 云瑯輕嘆:“自然也不能履圍墻如平地,視風雪作等閑……” 虔國公在墻邊蹲了小半個時辰,親眼看著云瑯從圍墻外如履平地飛進來,掉在的地上。 他有些年沒見過這般信口開河的,看著云瑯,一時竟不知該從何駁斥起:“你——” “我翻進來,都費了很大力氣?!?/br> 云瑯唏噓:“可惜偏偏無人看見,沒人能替我作證?!?/br> 云瑯看向右邊:“家將大哥,您看見我進來了嗎?” 家將防衛不力,面露愧色:“回國公爺,屬下未曾看見?!?/br> “可惜?!痹片槆@了口氣,看向左面,“這位家丁大哥,您看見我進來了嗎?” 家丁只聽見了聲音,有些愣怔,搖了搖頭:“不曾……” 云瑯點了點頭,扼腕惋惜:“他們都沒看見?!?/br> “自然……您是堂堂國公,開府儀同三司?!?/br> 云瑯:“也是絕不會大雪天里用斂息術避開自家護衛,蹲在自家獵莊墻角,偷聽我們在外面說話的?!?/br> 云瑯誠誠懇懇:“也不會因為不小心驚動了護衛,引得一群人四處搜尋,不得不躲在了柴垛后面?!?/br> 云瑯:“故而,您也絕不會看見我進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