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 蕭朔抬手,握住云瑯按著自己的手臂。 這些年,他不知多少次在那些夢境里醒來,躺到天明。 有時他也會想,究竟哪來那么多非要看的書,哪來那么多非要背下來的東西。 哪有那么多一定要做的事。 “真能醒著做夢???” 云瑯被他引得不安,伸手在蕭朔眼前晃了晃:“回回神,咱們兩個快擰成麻花了?!?/br> 蕭朔收回心神,將手放開。 “你愿意叫我在書房,我待著就是了?!?/br> 云瑯坐回榻上:“你看你的,我——” 蕭朔道:“不看了?!?/br> 云瑯愣了愣:“???” “困,不想看了?!笔捤返吐?,“想睡覺?!?/br> “哦?!痹片橖c點頭,心說蕭小王爺這睡意來得著實突然,“那……老規矩,你睡里間,我睡暖榻?你收拾一下,把你這堆書抱走——” 云瑯話未說完,眼睜睜看著蕭朔俯身,把自己端了起來:“……” “小王爺?!痹片樦噶酥?,輕咳一聲,“書在那兒,抱錯了?!?/br> “你睡里間?!?/br> 蕭朔看了一眼窗子:“我向來不愿睡里面?!?/br> 云瑯撇了撇嘴,心說王妃當年親手給你縫了個枕頭,就放在內室,你當年分明喜歡得很,怕王爺說沒有男兒氣概,日日都要進去偷著抱。 時勢倒轉,云瑯不同他計較,沒翻扯往事:“你還有多少折梅香?” “不少?!笔捤犯┥?,摘了他腰間玉佩,“做什么?” “這東西定神安眠,最治夜夢不寧?!?/br> 內室地上鋪了厚實絨毯,云瑯很懷念自己的腿,蹦下來走了兩步:“你這些年都沒點過嗎?” 蕭朔蹙眉:“一月只產三兩,若是我再揮霍了,你回來如何夠用?” 云瑯張了下嘴,莫名被蕭小王爺一句話戳在心底,半晌沒能再說得出話。 書房與偏廂雖處兩室,中間也有連通,點一支香兩邊都能聞見,倒也不算揮霍。 蕭朔出了門,將折梅香取出來點上,插在香爐里,擱在了兩室中間。 他做得極仔細,不出一刻,清幽香氣便裊裊散了進來。 云瑯張開手臂攤在榻上,躺了一陣,看著簾外模糊人影,輕輕呼了口氣。 蕭朔只在書房外間,并不進來,也當真不再看那些看不完的文書。只叫了一次熱水,便熄了燈。 云瑯安安靜靜地躺在榻上,閉著眼睛歇過了那一會兒,撐坐起來,看了看這間內室。 與記憶里變化不大,蕭朔小時候開竅比旁人慢,走不穩當,七八歲了還一推就摔。王妃特意叫人在地上鋪了厚厚的絨毯,兩人無論怎么鬧,都半點兒不必擔心。 王妃手制的枕頭還擱在榻上,大抵是年頭久了,看著雖然破舊了些,卻還漿洗得格外干凈。 云瑯不敢擅動,捧到一旁仔仔細細放好了,精心理好枕形,撣了撣灰。又去內室供奉靈牌的小閣前,靜靜跪了一陣。 月上中天,夜色愈寧。 云瑯在靈位前磕了三個頭,回了榻上。他如今精力尚弱,此時已隱約覺得疲累,翻來覆去了一陣,便不知不覺睡熟了。 外間,蕭朔在榻上翻了個身,將玉佩握在手中,靜靜闔了眼。 第三十七章 翌日一早, 蕭朔按商定好的進了宮。 云瑯醒來時,書房外間已只剩下了老主簿在收拾。 老主簿理好文書,聽見內室動靜, 輕敲了兩下門:“小侯爺?” “他已見皇上去了?” 云瑯披著外袍, 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幾時去的?” “寅時剛過?!崩现鞑镜?,“說是隨宗室年終祭祖,要連著去幾日?!?/br> 這個云瑯倒是知道,本朝舊例,年終既要祭謝天地, 也要在宮內設壇祭祖。只是每年時日都要由禮部著人推算,挑選黃道吉日,倒并非固定哪一日。 蕭朔雖不及他在宮中的時日多,但當年也受太傅悉心教導。進退之道、周旋起來倒是用不著擔心。 云瑯與他謀劃過幾次, 心中大略有數, 點了點頭, 又將桌上的幾本書翻起來看了看。 “可是有什么東西不見了?” 老主簿候在邊上, 已看他四處翻找了半天:“用不用叫下人來幫著找?” “不用?!痹片樋戳艘蝗? “我戴的那塊玉佩, 今早醒來沒看見, 說不定掉在什么地方了?!?/br> 老主簿聞言有些著急:“這如何能不找?” 云小侯爺身上戴的東西就沒有便宜的, 說不定又是什么前朝的古玉、大理送來的上好翡翠。 “是什么樣的?” 老主簿不放心,當即便要叫人幫著找:“也不知怎么回事, 近來府上總是丟玉佩, 說不定是——” “蕭朔總戴那個?!痹片樃煽纫宦? “我看著好看,拿來戴了兩天?!?/br> “……”老主簿已帶人找了兩天王爺丟的玉佩,聞言心情有些復雜, 立在原地:“這樣?!?/br> “昨晚鬧得沒分寸,不一定掉在什么地方了?!?/br> 云瑯索性不找了,將衣物穿戴整齊,收拾妥當:“我先回醫館,免得梁太醫舉著針來王府扎我?!?/br> “您等一等?!崩现鞑净厣?,忙攔著他,“王爺吩咐了,不叫您上房,府上套車送您回去?!?/br> 云瑯原本總覺得馬車慢慢吞吞晃晃悠悠,坐起來實在磨人。近來坐多了琰王府的馬車,竟莫名覺得舒服得很,倒也無不可:“也好?!?/br> 他還惦著蕭朔,想了想,終歸不很放心:“若他回來了,便派人告訴我一聲?!?/br> 老主簿還在想昨晚的事,看著云瑯,又不很敢問:“是?!?/br> “還有,告訴他不必死要面子活受罪?!?/br> 云瑯笑道:“我又不是日日有精神頭折騰,他夜里睡不著,實在想去醫館找我,去就是了?!?/br> 老主簿:“……是?!?/br> 云瑯細想了一遍,該交代的都已交代妥當,放了心:“就這些,我走了?!?/br> 他還要回醫館挨扎,當下不再耽擱,起了身便要出門。 走到門口,窗外忽然生出一陣sao動。 琰王府向來極清凈,下人也進退有度,不會無故慌亂。云瑯蹙了下眉,心頭微沉:“怎么回事?” 老主簿也變了變臉色,正要出去問,迎面已急匆匆跑來了個灰頭土臉的玄鐵衛。 “橫沖直闖,像什么樣子?” 老主簿將人拽?。骸奥f!” “蔡太傅來了,一定要進王府,門將攔不住?!毙F衛只得站住,慢慢道,“誰攔罵誰,罵了一路,如今已闖到了書房外面……” 老主簿:“……” 云瑯眼疾手快,把兩人一并扯進來,嚴嚴實實關上了書房的門。 玄鐵衛不知所措,還愣愣站著。云瑯把人戳在門口堵門,拽過老主簿:“堵上耳朵?!?/br> 老主簿怔了下:“為什么?” “別管?!痹片樁自诖跋?,牢牢堵住耳朵,“先堵就是——” 話音未落,窗外已平地炸了一聲厲喝:“蕭朔,給老夫出來!” 老主簿反應不及,震得恍惚半晌,晃悠悠蹲在地上。 云瑯借著空檔,飛快扯了條宣紙,揉成兩團,嚴嚴實實塞在了耳朵里。 蔡老太傅名叫蔡補之,是學問大家,清譽滿門,到本朝已連做了三代太子太傅。 老人家早已過了古稀之年,身子卻仍硬朗得很。今上登基,本想致仕頤養天年,卻仍被皇上幾番誠請,加授大學士虛銜,留在了天章閣內。 云瑯少時在宮中,同蕭朔一塊兒念書,受得便是這位老太傅教誨。那時學宮里便沒幾個消停的,一群不大點兒的皇子皇孫亂哄哄胡鬧,老人家從不給半點天家血脈的面子,一嗓子就能震懵一大半。 “把門堵嚴?!痹片樧孕『筒烫刀分嵌酚?,很熟悉,“不論說什么,絕不可打開,老太傅是練螳螂拳的,說不揍人,戒尺都能掄出三段殘影……” “把門打開!”蔡太傅怒道,“老夫又不會揍你!” 玄鐵衛:“……” 玄鐵衛不敢說話,嚴嚴實實堵在門內。 “這些年看在你年幼失怙,老夫從不曾多管教你半句……任由著你折騰!” 蔡太傅堵在門外,厲聲呵斥:“你口稱恨云氏滿門,老夫當你是說給別人聽。你舉止荒謬無度,老夫當你是韜光養晦,藏鋒隱芒。你四處追捕云家小子,老夫當你名為尋仇,其實心念舊情,暗中設法保他性命!” “老夫始終以為知你懂你,才放手任你施為?!?/br> 蔡太傅怒火中燒:“卻不想竟一時不察,高估了你!” 云瑯一步走得慢了,被堵在書房里,蹲在窗戶下身心復雜:“太傅這些年……沒在別的地方這么喊過吧?” “沒有沒有?!崩现鞑久u頭,“這些年蔡太傅都在天章閣內不問世事,今上下了幾次旨,想請太傅教導兩個皇子,都被他以‘殘軀老邁、有心無力’為由婉拒了?!?/br> “那就好……” 云瑯松了口氣:“若是在宮里這么喊一段,我們兩個也不必折騰,直接隱姓埋名逃命去算了?!?/br> “不可?!崩现鞑緡樍艘惶?,“天大地大,能逃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