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槍要最好的,馬要大宛良駒,馬鞍要挑最上等的皮子。 千里奔襲打一場仗,都要叫人把御賜的三個廚子扛在馬上帶著。 朝中主戰議和拉鋸、同戎狄和談的時候,正是大雪封疆。云瑯帶兵坐鎮邊境,嫌邊境苦寒,一度險些壓不住脾氣。 要不是先帝千里迢迢賜了至寶白狐裘,勉強把人哄住了,云少將軍說不定直接帶人去抄了對面老巢。 “王爺?!崩现鞑揪忂^神,猶豫半晌,“云公子那邊……” “他不說?!笔捤返?,“就是不愿叫旁人知道?!?/br> 老主簿也明白,只是心里終歸堵得慌,低聲:“是?!?/br> 蕭朔手臂垂在身側,靜了良久,緩緩松開攥著的拳,斂凈眼底無邊冰寒殺意。 云瑯審出來這些東西,直接叫玄鐵衛給了他,說明刺客口中撬出的東西格外緊要,不能耽擱輕忽。 “這些年下來,咱們府上遇過的?!崩现鞑镜吐晹?,“侍衛司,樞密院,大理寺,太師府……” 蕭朔逐字逐句看完了那幾張紙,擱在火盆上,點燃了一角:“還少一處?!?/br> 老主簿怔了怔:“哪家?” 蕭朔看著那幾張紙燒起來,松開手,盡數落進火盆里。 老主簿愣愣看著,忽然回過神,低聲:“今——” “刺客是太師府來的?!?/br> 蕭朔淡聲道:“供出了幾處他們的暗樁眼線,都是京中商鋪,有幾處還牽扯了當年的事?!?/br> 老主簿已太久不曾聽他說過這些,忖度一刻,目光亮了亮:“王爺要……動一動了么?” 蕭朔:“來人?!?/br> 老主簿看著他,胸口無聲發燙,連連點頭,小跑著折身去叫人。 琰王府封門不出,既不與朝臣走動、也不同外人來往,幾乎已在京中避世而居。 琰王不招禍,禍卻從來不斷。近乎絕命的險局死地,這些年也遇了不止一兩次。 老主簿懸心吊膽,終于等到了蕭朔愿意再設法謀劃、出手反擊。 老主簿連緊張帶激動,叫了家將候著,快步回來:“人叫來了,您——” “這幾處?!笔捤穼懥藦埣垪l,扔下去,“今夜去燒了?!?/br> 老主簿:“……” 蕭朔抬眸。 “您——”老主簿猶豫著勸,“是否再,再謀劃斟酌……” 當年端王卷進奪嫡之爭時,老主簿看在眼里,大致也是知道的。 都是苦心謀劃、步步為營。 在詭譎朝局中擴張勢力,此消彼長較量手腕,明爭暗斗。 …… 不曾有過上來第一步就跑去燒別人的鋪子。 “父王步步為營?!笔捤返?,“不也保不住性命?” “……”老主簿一時竟不能王爺話里挑出什么錯處,愣了半晌:“是,只是……” “琰王府行事囂張,肆無忌憚?!?/br> 蕭朔淡淡道:“我越悖逆,他們越覺得放心?!?/br> 老主簿怔了下,一陣黯然,低聲:“是?!?/br> “況且?!笔捤反沽艘暰€,“我越悖逆——” 他越悖逆乖張,不堪造就,云瑯就越可能活下去。 這些年琰王府看似避世,其實幾乎被各方盯死,不能與朝局有絲毫牽涉。 尊榮已極,其實不過無根之木。 能否搏出一條生路,蕭朔并沒有十分把握。但倘若琰王府當真徹底傾覆,罪名越多,越罄竹難書…… 云瑯活下去的機會,就越大。 朝中缺個能領兵的將軍,如今北疆不平,遲早戰火再起。 要將那些不堪往事徹底埋干凈,殺了云瑯,其實并不是最好的辦法。 侍衛司對云瑯用刑,也正是為了這個。 逼云瑯翻案,逼云瑯牽扯琰王府,只要毀了琰王,云瑯仍能當他的朔方將軍…… “王爺?!崩现鞑究此裆?,隱隱心驚,“如何就先想起了這一步?” 老主簿小心道:“您若出了事,云公子當初在牢里,豈不是白白受了那些罪……” 蕭朔狠狠咬牙,闔目調息,再度壓了數次。 他從方才起便已盡力壓制,再壓不住,凜冽怒意終歸翻騰上來,一把掀了棋盤:“誰叫他受那些罪了!” 老主簿瞬間噤聲,縮在一旁。 “平日里的無賴勁哪去了?!” 蕭朔寒聲:“這種時候倒乖了!讓受刑就受刑,若是有人再以此拿捏威脅,要他的命,他是不是把命也要給出去!” 老主簿有心提醒云公子其實險些就給出去了,但一不小心懷了您的龍鳳胎,看著暴怒的王爺,干咽了下,閉緊嘴躲在角落。 福至心靈的,老主簿忽然想起了云公子被抓回京城、投進御史臺獄的那一天。 蕭朔一個人在書房里,閉門不出,砸了一整個珍寶架的寶貝。 老主簿猶豫了下,小聲問:“您那天氣的,其實是云公子……” 蕭朔起身,拂袖出門。 老主簿嚇了一跳,把殺氣騰騰出門的王爺拼死攔?。骸澳ツ膬??” “去給他長長記性?!笔捤防渎?,“學不乖,就該受些教訓?!?/br> “是該教訓!”老主簿忙幫腔,又小心溜縫,“只是云公子身子不好,您多少留些情……” 蕭朔冷嘲:“我留情,讓他再在哪個我看不住的地方,滾回來一身傷?” 老主簿不敢說話了,拼命朝門口下人打手勢,讓去給云公子通風報信。 蕭朔這一股火已壓得太久,前幾次都被意外岔過去了,這次被侍衛司手段激得怒火攻心,數罪并發,絕不好相與。 老主簿一路憂心忡忡跟著跑,眼睜睜看著蕭朔殺氣肆意,推開云小侯爺的院門,徑直進了屋子。 老主簿不敢跟進去,躲在門外面,偷偷往里面看。 屋內昏暗,只點了一盞燈,靜的很。 云瑯躺在榻上,被蕭朔拎著衣領狠狠扯起來。 …… 云瑯勉強睜開眼睛,從夢里醒來一半:“蕭朔?” 蕭朔眸色陰沉,定定看著他。 云瑯打了個呵欠:“你也被關進來了?” 蕭朔蹙緊眉:“什么?” 云瑯睡得迷迷糊糊,一時還不很清醒,拍拍他:“沒事?!?/br> 今日審那幾個刺客,云瑯心知不容手軟,照著記憶里自己被折騰得法子走了一通。 收效很好,只是躺下歇息時,夢境里又翻騰起天牢中的情形。 一時是撲了水的紙一層一層蒙在臉上,一時又是拿棉布罩著,一桶水一桶水狠狠潑下來。 云瑯躺了一刻,實在睡不踏實,起來吃了劑安神助眠的藥。 起先的夢很不錯,夢著夢著,不知怎么就夢著了蕭朔。 夢著了蕭朔……就更不錯。 云瑯對梁太醫的藥格外滿意,察覺蕭朔身上冰涼,順手抄起被子,連他一并裹了:“來,暖一暖?!?/br> 蕭朔滿腔怒火,被云小侯爺一張被裹了個結實:“……” “別折騰?!痹片樀?,“快睡?!?/br> 蕭朔不等立規矩,先被他理直氣壯訓了,冷了神色正要開口,眉峰忽而蹙了蹙。 云瑯睡得舒服,眉宇舒展開,大抵是屋內暖和,臉色難得不似往日那般蒼白。 因陋就簡,被蕭小王爺拎在榻邊角落,也就順勢蜷了,拽著他:“過來點?!?/br> 蕭朔神色陰晴不定,看了一陣,確認了云瑯是真的不曾醒透,慢慢放開手。 “地方不夠,別折騰了……” 云瑯困狠了,折騰了幾回,把蕭朔怎么都礙事的那條胳膊拿起來,放在背后:“將就點,抱著吧?!?/br> 蕭朔肩背微滯。 他屏息靜坐了一陣,手臂挪了下,想讓云瑯靠得穩些。 云瑯皺眉嘟囔:“別動?!?/br> 蕭朔:“……” 云小侯爺睡慣了厚絨暖裘,覺得這張墊子也勉強合意,沒再挑剔,不管不顧睡熟了。 …… 老主簿生怕王爺動怒,一時不察把云公子拆了,帶著玄鐵衛,戰兢兢把窗戶紙捅了個洞,往里看了看。 屋內昏暗,唯一那一盞燈擱在桌上,光點如豆。 來立規矩的王爺坐在榻上,身形鑄鐵一般,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