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轉身回到樓上。唐挽已經收拾了床鋪，坐在床邊拖鞋。元朗走上前，蹲下身子幫她將鞋放好，自己也側身上了床。

    唐挽仰面躺著，心中仍惦記著馮楠的事。徐階既然已經動了殺心，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們這一次出來得太久了，不知現在京城里是個什么狀況。唐挽的心中生出淡淡的不安來。

    這份不安，在元朗環著她的時候，竟漸漸消散了。

    燈燭已被吹滅，帳子內暗沉沉的，唯有縫隙里露出一絲月光。唐挽不自覺嘆了口氣，放在她腰間的手臂瞬間收緊，將人攬入懷中。

    “別想了，”元朗的吻輕輕落在她發間，“有我在，別擔心?！?/br>
    唐挽微笑，嘴上卻仍舊逞強，道：“我才沒有擔心，我是很興奮，興奮得睡不著覺?！?/br>
    “哦，”尾音微微揚起，“那咱們今天晚上不睡了?！?/br>
    唐挽本能地拉住前襟：“你要干嘛？”

    “自然是秉燭夜談啊，”黑暗中，元朗的眼睛亮晶晶的，聲音帶著笑意，“你以為我要做什么？”

    “嗨，秉燭夜談啊，”唐挽哼哼，“我還以為你要秉燭夜談呢。真是，原來是秉燭夜談啊?！?/br>
    元朗被她逗笑了，將臉埋入她發間，道：“馮楠的那份口供，你打算什么時候交給徐階？”

    唐挽一怔，繼而恍然。果然自己的心思都瞞不過他。那份口供并不足以扳倒徐階，留在馮楠身邊，遲早會招來禍患?？稍谔仆斓氖掷?，就能變成制勝的籌碼。

    “自然是選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唐挽道，“取得徐階的信任，離間沈榆的關系。都在這一舉?！?/br>
    “你自然是做得好的，”元朗微微嘆了口氣，道，“我的匡之，總是不用我擔心的?！?/br>
    唐挽聽出他語氣中的失落，轉身鉆入他懷中，輕聲道：“你還是要擔心我的。雖然我什么都能做好，可你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漠不關心了。你該著急的時候還是要著急，該心疼的時候還是要心疼?！?/br>
    “自然。我最著急你，也最心疼你?！痹实拇浇菑澚藦?，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天都要亮了，睡吧?！?/br>
    第144章

    唐挽并沒有等到第二天下午和其余四人一起回城。天剛蒙蒙亮的時候, 唐府便有小廝送來口信, 說是趙政中午就要啟程離開。唐挽匆匆收拾了行裝，往家趕去。

    待到府門前, 已近正午。白花花的日光照在灰石鋪就的巷子里, 拉出半明半暗的影子。趙政就坐在府門前的白石臺階上，一身青布袍，竹杖芒鞋，仰頭望著天邊。和暖的陽光鋪灑在他身上, 他神情從容散漫，仿佛塵世間種種龐雜煩亂, 都不必掛懷。

    才子詞人, 自是白衣卿相。

    “師兄?！碧仆靻镜?。

    趙政便轉過頭來看她，淡淡一笑：“回來了?！彪S即拍了拍身邊的石階, 道, “陪我坐一會兒?！?/br>
    唐挽便挨著他坐下來。記憶中小的時候，他們兩個也是這樣坐在書齋前，等著老師回來。

    “我知道你的心意?？上н@一次，恐怕不能如我們所愿了，”趙政的唇邊一絲落寞的微笑，道, “匡之啊, 你師兄其實是個很失敗的人。隨心所欲地過了三十多年, 瀟灑倒是瀟灑, 卻然連庇護妻兒的能力都沒有?！?/br>
    唐挽怔了怔：“凌霄她……”

    趙政搖搖頭：“不怪凌霄。當初我們分開, 本就是因為各自想走的路不同。唯一的錯誤是，我不知道翊兒的存在。否則我怎么也不會……”趙政說道這里，又苦笑一聲，“又能怎么樣。她那么有主意的人，又怎么肯聽我的安排?！?/br>
    趙政轉過頭來看唐挽，道：“婉兒，這些年辛苦你了。我再做什么，她也不肯接受。我便不再打擾了?！?/br>
    他站起身。唐挽也跟著站起來，急急說道：“你們真的不能再商量了？我這里……并非是凌霄的好歸宿?！?/br>
    趙政兩手攤開，一身青衫落拓，“我亦不是?！彼D頭，望向府內，道，“她一向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镏?，替我告訴她，若有一天她改變了主意，修書一封，我便來接她。錦衣玉食，車馬仆從，我給不了。我能給的，不過往后數十年的相濡以沫罷了?！?/br>
    聽見這話，唐挽便明白，是再也沒得可說了。

    “替我問候老師?！碧仆斓?。

    趙政含笑點點頭，說道：“老師也有話帶給你?！?/br>
    唐挽聞言，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請老師訓示?！?/br>
    趙政正了神色，說道：“今日之后，你若步步高升，不必供奉我；你若身逢劫難，不必念及我；你若得世人稱贊，不必提起我；你若遭世人謾罵，不要連累我。你我師徒緣盡于此，以后你當什么人，做什么事，都與我無關。你好自珍重?！?/br>
    他一字一句，神情語氣，都像極了趙謖。唐挽仿佛看到老師站在自己面前，一襲藍衫，神情清冷。她心中五味雜陳，雙手平舉，深深一禮：“學生，拜別老師?！?/br>
    唐挽太明白老師的心意了。老師收回了對她的期望，也卸下了給她的所有負擔。從此以后，一切由她。生死榮辱，舉手無悔。

    趙政沖她笑了笑，道：“還有一句話是師兄留給你的?！彼白呓徊?，小聲道，“我瞧著那個姓謝的，沒安什么好心。你可小心些?！?/br>
    唐挽想了想，才知道“那個姓謝的”指的是元朗。不禁低頭一笑，嗯，的確是沒安什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