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墻角堆著捆綁好的塑料瓶和廢紙板,木窗的油漆斑駁脫落,房檐有個碗大的破洞,雨水混合經年累月的鐵銹在灰色墻壁上留下了一道道蜿蜒的印記。 一陣蕭瑟的穿堂風涌來,帶著苦澀的霉臭味,涼得孟亦舟打了個哆嗦。 “我家就這樣,不通風,一下雨就有味,”沈晚欲也聞到那難聞的味了,故作輕松的語氣里也有些藏不住的局促。 孟亦舟艱難地接受著眼前所見的實景,想象不出沈晚欲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樣子,看著沈晚欲單薄的背影,他忽然難過起來。 在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沈晚欲的膽小、謹慎、和欲言又止。 恍惚幾秒,孟亦舟說:“沒事兒,比我那好多了,我房間一下雨就只剩樟腦丸的味兒了?!?/br> 拙劣的謊言,卻還是讓沈晚欲放松了些,他偷偷抿了抿唇,靦腆地笑了笑,沒說話。 二樓盡頭是一扇豬肝色的油漆小木門,推開時發出了艱澀的“吱呀”聲。 “進來吧?!?/br> 屋內的一切猶如一把利劍,嗖地刺穿他的胸膛。 以至于多年后,孟亦舟再回憶起這個夜晚仍然驚艷不已,他記得那是一個仲夏夜,燈光照亮滿屋,灰白壁上貼著過時的報紙,封面破舊的二手書一摞接一摞,整齊地碼放在狹窄的過道里,砌成四堵書墻。沈晚欲穿著一件臟兮兮的襯衫,仿佛站在一座最逼仄,最渺小,也最孤獨的圖書館里。 孟亦舟生出一種錯覺,那人穿著乞丐的衣裳,手里卻拿著國王的權杖。怪不得沈晚欲氣質出眾,喝墨水長大的,不怪他令人見之忘俗。 取得主人的同意后,孟亦舟在那座小小的圖書館里溜達了一圈。 “你哪來這么多藏本?連《淺草小子》都有,這本不是絕版了么?!?/br> “都是二手市場淘來的,以前巷子口有個老板擺地攤賣書,什么本都有,我省下來零用錢都花在這上頭了?!?/br> 過道擁擠,孟亦舟躡手躡腳,低頭研究著那一排排不起眼的小人書,跟他聊汪曾祺東野圭吾村上春樹,也聊古龍和梁羽生。 他們肩膀相碰,惹落了輕薄塵埃,也染上了滿身月色。 沈晚欲好不容易從布藝柜子里才翻出一塊沒拆封過的毛巾,他搭在孟亦舟肩上:“你頭發還滴著水呢,擦擦?!?/br> 包裝袋上印著‘好山好水好利?!瘞讉€字,看起來像街上發傳單隨手贈送的那種。 沈晚欲去樓下水池的晾衣桿上拿了自己的那塊,掀簾進屋時,孟亦舟突然傾身,把新毛巾罩在他腦袋上:“這塊給你用?!?/br> 然后搶走了沈晚欲的。 沈晚欲張了張嘴,他那塊好久沒換了,洗得有些變形。 “你……不嫌臟嗎?”過了幾秒,沈晚欲問。 孟亦舟眼睛都沒眨:“小姑娘才用粉色?!?/br> 沈晚欲噗嗤地笑:“你這是固化思維,男生怎么不能用了?” 孟亦舟走去沈晚欲身后:“反正我不用,過來點,幫你擦頭發?!?/br> 沈晚欲心里都軟乎乎的,說不上的感覺,孟亦舟總是在以一種別扭的,小孩似的方式對他好,連揉他頭發都像揉貓崽子。 擦了頭發,喝了熱水,快接近十一點了,孟亦舟還沒有回去的意思,沈晚欲也沒催他走。 桌上放著一把紫檀木琵琶,五弦,鳳尾形,曲頸,共鳴箱呈梨狀。孟亦舟好奇道:“這是你的?” 沈晚欲順著他視線看過去:“我爸的?!?/br> “你爸還會彈琵琶,這么厲害?!?/br> “他以前是大學老師,教聲樂?!?/br> 視線在那把琵琶上轉了一圈,孟亦舟門外漢不太懂,不過他倒是知道公元756年,傳入日本的螺鈿紫檀琵琶,跟這把的花紋十分類似:“你爸的琴怎么會在你這?” “他生病去世了,好些年了,我幫他保管?!?/br> 沈晚欲將這話說得云淡風輕,甚至感覺不到他的情緒起伏。 孟亦舟很快就說:“抱歉?!?/br> 沈晚欲搖頭,笑了笑:“沒關系?!?/br> 孟亦舟站在暖黃色的燈下,沈晚欲看著他身旁那把琵琶,心中突現一種沖動,像是想要極力證明點什么,證明自己在某些地方不那么差勁,他脫口就問:“想不想聽一曲?” “你也會這個?” “學過幾年,不過好久沒碰了?!?/br> 沈晚欲抱起琵琶坐下,身后是浩瀚書海,窗外掛著一輪俏白的月,他垂眸調琴軫:“你幫了我這么多忙,說好的飯都還沒請呢,就當謝謝你?!?/br> “那我可得好好聽,”手揣進褲兜,摸到一個硬紙盒,孟亦舟問,“我能不能抽支煙?!?/br> 房里開著窗,有風,有月色。沈晚欲說:“可以?!?/br> 得到允許后,孟亦舟走去門檻處。 他抽出煙叼在嘴邊,橘色火光忽閃,照亮他半邊面容,他輕輕抬眸,呼出一片淺白煙霧,好整以暇的等待著。 小心地用拇指抵住琴槽,沈晚欲手指觸上弦,彈挑掃拂,驟然撥出“錚”一聲清響。 緊跟著,曲調轉換猶如利刃,若快若慢,忽強忽弱,孟亦舟仿佛聽到了野馬嘶鳴、擊鼓聲、吶喊聲,在耳邊歷歷如聞。 沈晚欲蹙眉,思緒在激蕩的琴聲中驟然飄遠。 “阿欲快來,看爸爸買了什么好東西,”沈仕玉抱著好不容易從一位行家那買來的紫檀琵琶,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