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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眠臉貼在桌面上:“確實。他都能跟欒老不分上下,這本事,哪里用得著在蘇州給鄰里抓雞找貓,解圍打架斗毆。他教我這幾年,也琢磨出了好多新東西。那些武藝不怎樣的人都在外面發家致富,憑什么要他隱姓埋名的在這兒?!?/br> 陳青亭說起別人的事兒,倒是一套一套:“要不是班主身子不好,我倒也想到天津北京去。上海再有多少銀行租界,卻不是懂武藝懂京戲的人聚集的地兒。北方更有機會。你就是心里別扭。別攔著他在京津立足成名,也別攔著自己——你到了京津,等幾年就能上那邊的好大學了吧?!?/br> 江水眠臉趴的變了形,嘟囔道:“這會子,你倒是比我看得明白了?!?/br> 陳青亭笑:“話說,你不是跟我說過想去英國,想去美國么?你要是去了天津,投靠那位大爺,想出去,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么?” 江水眠眼神呆了呆,道:“是啊……只是現在覺得,出不去了。人哪能說是想走就走的啊?!?/br> 二人正說著,忽然有戲班的雜工來敲門,道:“陳小爺,那個姓許的又來了?!?/br> 陳青亭煩不勝煩:“又是他,不是說不見了么?!?/br> 江水眠笑:“許媽那個親戚?聽說在上海是個混幫派收租的流氓地痞,有點小錢。怎么著,是個癡迷的票友?” 陳青亭嫌棄道:“豈止癡迷,快三十了,長得五大三粗那樣子,一臉流氓氣,居然還學著唱旦角兒?!?/br> 雜工笑道:“那姓許的被拒絕了好幾次,知道您不愿意見了,這會子是送了東西來?!?/br> 說著一個雕花小箱子放在了桌案上,最上層是些上海飯店的名貴點心,下頭就是直接夾金銀細軟了。 戲班這些年才有些錢,前些年過得苦。陳青亭愛錢慣了,眼睛有些直。 江水眠:“你要是收就要見人家,有許媽這層親戚在,關系容易鬧得更不合適。我勸你別要了,成了角兒,還差這些?!?/br> 陳青亭哼了一聲:“知道了,這些還用你教?!?/br> 與陳青亭聊了這么一番,她心里也覺得順氣多了?;厝ゾ团c宋良閣好好談談吧,要是去京津就去,反正他們倆一塊兒走就行。 江水眠和陳青亭一起回去,快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路燈亮起來,又飄了雪,拉黃包車的穿的薄卻跑的一身汗。 快到了住的公寓那里,雪沒人掃,積厚又結了冰,車進不太去,一隊黃包車放下他們,戲班子的一幫人和江水眠一起走這一小段路回去。 路燈是黃光,照的路是棕褐,雪是金黃,樹是漆黑,入眼的東西好似都裹了一層黃橘的醬汁似的。 他們幾個有說有笑,年紀大的似乎也因為今日演得好,顯得很開心。江水眠跟陳青亭并排走著,卻眼尖的遠遠看見一個什么東西,在快到公寓的街邊上,趴在地上蠕動。 陳青亭拽著她走近了看,才發現好像是個人。 后背上全是落雪,一路上似乎有斑斑點點的紅,都被新落的雪快蓋住了。 戲班的人不少孩子年歲不大,練戲練得都很單純,也不多想,熱心善良,立刻沖上去著急的就要去拍掉雪,去撈那個不像人樣的人。 大家都以為是乞討的可憐人,凍得腿腳沒了知覺,想撈他回去給他一杯熱水。 一翻過來,江水眠驚得后脖子的汗毛都炸起來,陳青亭驚叫了一聲。 雪里的人穿著雪白的西裝。 眉發沾白,臉上血rou模糊,半邊下巴爛了。臉色凍得青紫,慘不忍睹,還留著意識,似乎認出了江水眠,喉嚨里呵喝作響。 不是別人,正是杜先生。 他小腿上似乎也中了一槍,壓根走不了路,只能這樣趴著蠕動,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呼救。 江水眠頭皮發麻,連忙喊道:“快回家,叫宋良閣牽馬出來,送他去醫院!” 幾個小子反應過來,嚇得臉色發白,跌跌撞撞的往公寓跑去。陳青亭聲音發抖:“這是誰干的,誰干的!” 江水眠蹲下來瞧杜先生。杜先生眼白充血,凍得僵硬的手死死抓住了江水眠的衣袖。 有人要殺他,給他后腦開了一槍,只是這一槍打偏,從腦殼下方穿過口腔,子彈攪碎了他的舌頭和半邊下巴?;蛟S是對方覺得他肯定活不了就沒管他,或許是他當時昏迷過去,對方以為他已經死了…… 路燈下,一路血痕旁,江水眠四肢發涼,拽著杜先生的西裝,像是拽著他氣若游絲的魂兒。 也是天冷,讓血流的更慢,給杜先生拖延了幾分鐘的活命。 只是杜先生怎么會在這里。 是他來拜訪宋良閣的路上被殺的?那……會不會有人也想殺宋良閣! 開槍的人會不會也在公寓里!過去的那幾個小子會不會撞上在公寓里的槍手!還有許媽他們—— 江水眠猛地抬起頭來,驚愕扼住她的喉嚨,她剛要發出一聲變了形似的呼喊,就看著宋良閣牽馬,潦草裹著外衣,在雪地里狂奔而來。幾個去叫他的小子落出幾步在他后頭。 江水眠松了一口氣。這跟弦繃得太急松的太快,以至于她懵懵的跪在雪地里,直到宋良閣到他眼前,才一下子回過神來。 宋良閣驚得倒吸了一口氣,一把抱住她腦袋:“別看!” 江水眠在他棉衣里掙扎,聲音悶在他懷里:“我不怕。他們沒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