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沈念禾也早看出不對,此刻乘勢側頭瞥了一眼,果然見后頭人只隔了兩步,幾乎是亦步亦趨,神色間十分警惕,只那眼睛不是防備左右情況,卻是只盯著鄭氏同她兩個,便低聲道:“嬸娘莫要多管,我們只做出來逛買?!?/br> 鄭氏欲要打探消息,沈念禾想了想,在前頭尋了個不大不小的茶樓,當先走了進去。 兩人此時簡直同個瞎子聾子,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全看郭府里頭仆從領的命令,茶樓里雖然各色消息五花八門,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可無風不起浪,多少也能做個參考。 進得門,沈念禾特地不去雅間,只在廳中尋了張桌子坐下,叫了壺茶,幾樣小點,本以為要坐許久,誰知道茶還沒來得及上,就聽得隔壁桌有個人道:“我聽得說郭將軍要認個義子,是真是假?” 邊上有人立時就回道:“捧靈大事,豈能有假?” 又唏噓道:“郭將軍一世英雄,誰知到得而今,家破人亡的,可憐吶?!?/br> 兩人正說著閑話,隔壁桌有個人插了進來,問道:“我聽聞認的后頭娶的同先頭丈夫生的兒子,是也不是?” 關于更新 因為身體上的一些問題,最近一直反復往返于醫院,好幾次想上來跟大家說一聲,但是真的心力交瘁,不知要怎么說才好。 開文以來,生理跟心理上的狀態都不太順利,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來調整,非常對不起一直沒有棄文的朋友。 讓我稍微調養一下,再慢慢把這本書寫完吧。 真心對不起大家的支持與包容……唉。 第384章 書生 “確是真事,那新認的義子姓謝,早在半年前就開始領兵了,上回西人那個大將,喚作啜佶盆的,便是給他領兵殺了煞氣,把眼睛射瞎了一只,倉皇跑了,我有個侄兒在他手下做掌旗,回來時只說這小將軍雖是年歲不大,相貌俊得厲害,上陣時從來沖在前頭,頗得郭監司真傳,同他年輕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此人夸畢,卻是忽然聽得有人涼涼道:“印什么?你也曉得那小將軍姓謝,不姓郭!” 樓中一時喑然。 半晌,復才有人道:“雖是姓謝,眼下不是已經認了義子,將來未必不能改姓郭……” “將來畢竟不是此刻,況且便是將來姓郭又能怎樣?他身上又沒有流郭姓人的血?!?/br> 一群閑人在此處說郭保吉家事,有人唏噓,有人可惜,也有人十分起勁。 郭保吉早年就駐過翔慶,在城中極有令名,此時又驅走西人有功,說不得人人都偏向他幾分,也可憐他沒了妻兒,一時說起來,個個都能搭上幾句,嘈雜聲四起。 一層當中許多桌,有人說這個,有人就說那個,卻是大多都討論郭保吉事,也有人有心西人,更有人擔心京中要發兵來討,還有人怕郭保吉反了,京中又來人討,西人又重新打過來,此處背腹受敵,郭保吉固然不知所措,城中百姓更是難保性命。 諸人各有各話,沈念禾只坐在一旁聽著,忽然有個人書生打扮的人不知從何處挪到了她后頭一張桌上,與桌上一人打聽道:“敢問長者,先頭聽得說你那侄兒在那謝小將軍麾下,那小將軍可有婚配?又是個什么來歷?” 及至問完謝處耘來歷、行狀,又問郭家人情形,再問謝家人情形,問了一圈,全數圍著謝、郭兩家私事纏繞,這也罷了,最后竟是打聽起郭東娘來。 郭東娘未曾來過翔慶,可郭保吉多年前就戍衛過此地,其實郭東娘已經出生,隔壁桌的那人年紀既長,倒是知道不少的樣子,得了對方喊小二過來加rou加菜,說要白請自己吃一頓好rou,也不相瞞,當即一一道來,其中雖有些錯漏,以沈念禾所知,也有七八分對的上。 她難免生出幾分疑心,也不發問,只不動聲色換了個位置,面向后頭那桌,只見桌上三人推杯過盞,說個不停,細細聽來,又是打聽謝處耘手下可還收兵卒,再問他性情好壞的,一來二去,小二足補了三回酒,又上了四五盤菜,兩斤rou。 沈念禾本就粗通酒水,又有裴繼安去司酒監之后,更是熟悉,聽那小二報名字,再一掃對面一桌子菜,便估出了價錢,實在并不便宜,一時愈發狐疑,卻并不說話,只安靜聽著。 桌上人細答許多話,最有個后好奇問道:“怎的,你問這許多謝小將軍事,莫不是有什么事?” 那書生向兩人敬了一杯酒,復嘆道:“不瞞二位說,我也無甚產業,有心討個生計……郭將軍那一處是不指望的,既是他認了個義子,不如去相投,倒是多幾分把握!” 此一言既出,又是個書生打扮,還請吃了極好的一桌酒,少不得一席的兩人都幫著出謀劃策起來,又說了不少郭府中事。 第385章 奇怪 鄭氏滿腹心事,聽得眾人議論起郭姓本家,又說謝處耘與郭保吉血緣非出一系,彼處不過拿此處來做過度,且驚且惱,卻也知人心如此,難以相移。 她揣度不了郭保吉所想,再兼兩家何如天差地別,有一句話喚作“彼為刀俎,我為魚rou”,此時拿來比喻,縱然有些不貼切,也能體味一二,實在不知所措,轉頭欲要尋沈念禾來問,但見對方帷帽之下,雙眼看著身旁一桌,還要一手持杯以做掩飾,不由得奇道:“念禾,你在瞧什么?” 沈念禾便不動聲色略挨得過去半分,小聲道:“嬸娘不要說話,你且看對面著青衣那一個,他那手掌顏色如何,家境如何?” 鄭氏應聲看去,卻見那書生衣著尋常,可那一雙手骨節突出,皮rou發黑,十分粗糙,然則再看那一張臉,雖是相貌并不出眾,卻也白皙干凈,肌膚細膩,看著家境并不差。 她仔細對比片刻,道:“單看手,是個家中苦窮的,可看那臉,又像是個家中富裕的……” 沈念禾按住鄭氏的手,輕聲道:“嬸娘莫要盯著他看?!?/br> 鄭氏忙把頭低下去裝作吃菜。 沈念禾低聲道:“他自稱家貧,生計艱難,只好來翔慶投親,可方才讓店家上飛瓊酒時分明對各色酒品熟悉得很,連價錢都不用問,點起菜、rou,張口即來,連做法都挑剔得很?!?/br> 又道:“我聽他口音腔調,不像是外州的,倒是帶著幾分翔慶腔調,偏偏咬字生硬得很,有些用詞也奇奇怪怪——嬸娘,你看他頭發同額頭處顏色……” 鄭氏狐疑看了片刻,問道:“那頭發怎么了?” 沈念禾道:“他頭發是不是有些短?” 鄭氏登時恍然。 時人不戴冠也要佩幞頭,總歸會露出部分頭發,這人是個士子,也一般佩著幞頭,只是露出來的頭發略短,扎不太起來。 沈念禾又道:“嬸娘且看,他前頭額頭與頭發相接處,是不是有點太白了?” 鄭氏原還沒發覺,聽沈念禾一說,仔細去看,果然瞧出差別來,只仍舊不知問題在何處,正要問話,沈念禾已是將她按住,自家站起身來,做一副要去雪隱的樣子,出得門去。 郭家派來的護衛或有在外候著的,或有在一旁陪坐的,此刻忙跟了上去。 一出門,沈念禾就站定了,指著里頭那書生叫眾人認清了相貌,又做了一番安排,復才無事一般重新回了位子。 那書生倒是很有幾分交際之才,一席吃完,又夸又捧,許了不少好處,同桌另外兩人吃得滿嘴流油,已是稱兄道弟起來,那家中有侄兒在謝處耘麾下的還做了一番允諾,只說必定將書生介紹給侄兒云云,等到結過賬,果然一齊走了。 鄭氏悄悄目視這三人離開,復才問道:“這是有什么緣故?” 沈念禾搖頭道:“尚未可知,只是我見那人言行奇怪……” 她口中說著,指了指門外路過的一個士子,道:“嬸娘且看此人頭上幞頭,樣式同方才那書生別無二致,乃是遮至發際一寸,俱是尋常形制,窮文富武,這書生平日里埋首讀書,此時也非盛夏,可他發際那一片,竟是比起臉上其余地方更要白上三分?!?/br> 沈念禾在以手沾茶,在桌上畫了個書生頭臉的樣子,上頭又補了個幞頭,再另畫了一張臉的形狀,補了一個氈帽。 鄭氏這才被驚醒了一般,回憶方才隔壁桌書生衣著打扮,又伸手在自己頭上比劃了一回,復才道:“若是按你說的,那人……” 沈念禾道:“我只是聽他說話,明明是翔慶口音,卻說自己是南面來的,許多用詞俱是不甚通俗,倒像是不常說官話的……” 鄭氏若有所悟,忙道:“難道是西面來的?怎么就叫他走了?來不來得及將人先行攔下?” 沈念禾連忙把她拉住,道:“便是此刻把人攔住,又用什么理由問話?況且我說的不過是些推斷而已,無憑無據的,還要打草驚蛇——且不用理他,方才已是讓人去跟著了?!?/br> 兩人在此處坐了許久,沈念禾心思放在方才那書生上,倒是無心理會旁的,唯有鄭氏聽了一肚子有關謝處耘認郭保吉做義父的不好,少不得代為擔心,等到晚間回府,思來想去,忍不住又來尋了一趟沈念禾,問她道:“咱們要不要使人送個信去給你謝二哥?” 說著把手中的信箋遞了過來,竟是已經將文稿擬好。 沈念禾拆開一看,里頭洋洋灑灑寫了足有三大張紙,全是給謝處耘分析利弊,讓他曉得這“義父”認的時候方便,將來卻有無窮后患,若是尚有余力轉圜,最好還是推拒一回,不但如此,未來行事時更要小心謹慎,莫要惹了人眼紅,等到塵埃落定,被人算計了吃虧都不知道。 這信中出自鄭氏肺腑,盡顯一片拳拳之心。 沈念禾看完之后,不由得為之一嘆,將信裝得回去,道:“嬸娘是為了謝二哥好,只是郭府同城中此刻情況非同往日,郭監司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又因身邊并無半個子女在,行事起來殊為不便,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其人想來已是考慮周全,咱們這一封信送得過去,謝二哥若是聽了,并不好做,若是不聽,亦不好做……” 鄭氏沉默不語,長吁一口氣,指著自己胸口道:“念禾,我也不瞞你,自曉得京中出事,又得知那郭保吉反了,我夜夜都睡不好,好幾回半夜夢到你謝二哥出事,心都要跳得出來?!?/br> 沈念禾欲要再做安慰,實在不知作何說法,只好閉口不語。 形勢變化太快,郭保吉雖然掛了個“清君側”的名號,可實打實就是揭竿造反,天子安能容他? 今日翔慶城中一派繁華景象,百姓不過議論些閑話,雖是零星有幾個憂心時勢,更多的人半點也不當回事。 一則翔慶邊陲之地,又才遭了西賊奪城,戰事太過頻繁,眾人已然麻木,更兼無處躲避; 二則郭保吉名聲極好,戰功累累,又有城池為恃,只說要清君側,扶太子為帝,道理很站得穩——當今身體有恙多年,聽憑幾個和尚的慫恿,四處搜羅藥草仙丹,早已引得民間怨聲載道,而太子一年里頭有半年是監國的,仁厚之名四海皆知。 郭保吉這一番旗子立起來,莫說翔慶軍中,便是京城里頭,眾人在外頭或許不敢說什么,回到家中,個個都要點一回頭的。 可民間的想法是一回事,朝中的態度卻又是另一回事。 且不說今次未必能成,便是當真成了,周承佑順利即位,他再仁厚,難道對郭保吉這一系,心中會沒有絲毫芥蒂? 鄭氏又道:“那郭保吉妻、子皆亡,哀慟至極,自是沒有什么掛礙,真遇到那一天,在府上坐等老死也便罷了,可謝二哥及弱冠,將來還有大把前途,一旦上了這條船,卻是一輩子也要搭上去了?!?/br> 沈念禾忍了幾息,終究還是道:“嬸娘,便是謝二哥不認這個義父,難道就能下得了這條船嗎?” 鄭氏一時啞然,欲要辯解,最后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認而已。 早在郭保吉攜妻子到得宣州做官,將這個繼子接進府里,不管謝處耘自愿還是不愿,他都已經與郭家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而裴家自然也是一般。 接下來的日子,翔慶城中的緊張氛圍rou眼可見地變地淡了起來。 郭保吉雖是舉了義旗,也四處招募勇武,可更多的力氣卻是放在了農事上頭,只叫手下領兵去清掃寄零星散步的西賊,并無半點領兵打回京城的表現。 而更為奇怪的是,京中居然沒有半點音訊。 第386章 疥癬 文德殿中,三司使陳寧束手立于階下,汗水已經糊了一臉。 朝會結束,他同十來個臣僚被留了下來,才被問了沒幾句話,頭頂的梁帽汗津津的,同頭皮黏得死緊,又重又熱,欲動而不能。 見得階上天子不說話,他也不敢多言,心中只不住算著數,重壓之下,一時竟是不記得方才自己回的兩條數有沒有出錯。 陳寧心跳愈快,等到都要天荒地老了,卻是聽得“啪”的一聲,像是折子被摔在桌上,緊接著,上頭周弘殷森然問道:“今歲酒稅不是已經增了一倍,怎么會要籌八百萬貫也不能?” 雖是走馬上任才有小半年,三司使畢竟常要君前奏對,陳寧很知道此時還是老實交代的好,猶豫了片刻,麻著膽子道:“陛下,雖是酒稅增加了許多,可去年多地遭災,今年江南、廣南兩地洪澇洶涌,又有河間地動……” 他不敢抬頭,自是看不到周弘殷面色遽變,不過心知害怕,也不敢再多扯,只得又道:“去歲免了不少田賦,又撥銀救災,今歲……” 說到此處,陳寧驀然警醒,忙把尚未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大魏入不敷出多年,如果不是去年底開始在十六路推行隔槽法,多了以倍增加的酒稅,怕是早已支撐不住。 然而今年以來,四處災患不斷,尤其江南東西兩路,河東河北兩路,荊湖南北兩路,或有洪澇,或有蝗災,或遇大旱,災情嚴重,不少地方十室九空。 彼處往年都是糧谷豐收之地,今次不但不能得賦稅,反而需要賑濟,此外,生計如此艱難,說不定明年也要將賦稅或減或免。 至于江南西路,堤壩崩垮,田畝被湖澤所淹,不但要救人賑災,還要征召役夫進行修繕,哪哪都要花錢。 與新增的耗費相比,酒稅再多,也不過杯水車薪罷了。 他停頓片刻,未曾階上周弘殷發話,只好硬著頭皮解釋道:“陛下,國庫空虛,若是此刻要籌措糧秣軍械,一時半會,怕是……” 這一回,不待周弘殷斥責,一邊就有人站得出列,大聲道:“陳省主一味喊著財政少銀,可從古至今,有哪一朝戶部是銀錢夠用的?少不得要騰挪一番,撿出來給要緊的地方先用,而今西北之地勢如累卵,若是一味唱窮,難道要聽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