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孰是孰非,她分得清楚,郭安南的行徑雖然令人不舒服,卻同他meimei毫無關系。 郭東娘猶豫了一下,本來還待要說什么,見得沈念禾如是回答,一時也不好再做解釋。 平心而論,縱然郭安南是她的親生兄長,可如此行事,確實令人不齒。 且不說郭、裴兩家相交頻密,單看沈念禾是她的閨中密友,郭安南身為她的兄長,竟然尋個肖似meimei好友的少女下手,看對方模樣,像是正經人家出身,眼下同養成外室無異,實在太沒有底線了。 兩人往前走了一段,終于與尋過來的仆從遇到了一起。 本來一行人往八角亭走,是想要在那一處坐著喝點茶水,吃一吃點心,慢慢賞花,眼下亭子是不能再去了,雖有些小樹,到底不成氣候,無法在下頭乘涼。 兩人一路被太陽曬著,沈念禾還罷,郭東娘是不耐熱的,方才都已經滿頭是汗,此刻更是頭暈眼花的,見得來尋自己的人,忙先討了一竹筒清涼飲子喝了,又叫人打扇,又拿打傘訂在頭上,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此刻無處可去,沈念禾便提議道:“不如還是回馬車罷,到底有個地方納涼?!?/br> 興沖沖而來,哪里料到會如此灰溜溜而歸。 郭東娘早已無心賞花,一面往回走,一面忍不住又回頭看向后頭的八角亭。 沈念禾猜到她心中所想,思及方才見的那名少女,無論是出于良心還是道義,都有些不放心,便道:“我看那亭子里頭也沒什么東西,更無人伺候,那姑娘不知什么情況,像是生了病,不如把帶來的藥丸撿一撿,再收拾幾樣飲食果子過去,若是不妥,也能幫著你家大哥叫個大夫過來?!?/br> 郭東娘遲疑了一下,實在也還是不放心,雖然是長兄的房中事,可看周圍跟來的仆從,確實覺得一個都不方便叫她們知道,一咬牙,便只好按著沈念禾所說,收拾一回車廂里頭的各色消暑、傷病藥丸,又和著些飲子,單取了一匹馬,自家帶了過去。 沈念禾等她走了,復才向郭家跟來的管事問道:“不知這一湖荷花是誰人栽種,我想買些花和葉子回去?!?/br> 那管事笑道:“姑娘放心,這是京都府衙所轄,方才進來時已經與守湖的人說了,咱們盡可采摘?!?/br> 沈念禾也不要旁人幫手,自家拿了剪刀,沿湖堤挑了合適的荷花荷葉,又選些蓮蓬一起采了,很快得了一大盆。 等到郭東娘沉著臉回來的時候,一走近馬車車廂,就聞到淡淡的荷花香,里頭居然已經擺了兩個插好的花瓶。 沈念禾只做沒看見她的表情,笑道:“曉得你平日里懶得很,給你插好了,回去放著就是——這花看一晚上,明日還能給廚房做菜吃?!?/br> 她盤膝坐在蒲團上,一手拿著團扇,慢悠悠地給自己扇著風,車廂窗、門都開著,大風拂過,越發顯得她優哉游哉,一副極為愜意的模樣。 郭東娘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氣,看著沈念禾這般行狀,頓時如同大熱天泡了冷泉似的,全身都舒緩了下來,把手頭韁繩往邊上小廝手里一扔,朝著車廂一躍而上。 車廂里頭放了冰,正冒出陣陣白煙,那白煙讓人一靠近就覺得甚是涼爽,郭東娘上得馬車,頓時連動都不想動了,看著沈念禾一顆一顆剝蓮子玩。 她看了一會,覺得十分有趣,忍不住也拿了一枝蓮蓬也跟著剝起蓮子來。 車廂并不大,兩人坐在里頭,當中又有一個裝了荷花荷葉蓮蓬的大盆,已是沒有多少空地,自然沒有旁人在,沈念禾便給她倒了一盞清涼飲子,又把點心、小食、果子尋得出來,一一擺在郭東娘面前,又把自家面前已經剝殼去皮去心的七八個蓮子用荷葉裝了,捧給對方,道:“嘗嘗這個,又嫩又甜?!?/br> 有了這荷花、荷葉、蓮蓬,又有蓮子米、時鮮果子、飲子、點心,被冰氣這么潤著,又有沈念禾在邊上用扇子慢慢扇風,雖然扇的不是自己,可馬車里空氣流動,也已經被帶得十分涼爽。 郭東娘此時也跟著全身心都放松下來,只覺得這一刻才真正是來休息游玩的。 兩人吃著東西,又說了一陣閑話,眼見也是要回去的時辰,郭東娘卻是忽然道:“你來時問我家中前一陣有什么事,其實沒有旁的,是向北聽得有人同他說我大哥……說他……好似有個相好在外頭,不知怎么辦才好,便來問我……” “我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爹爹此刻遠在翔慶,又是戰時,不知多少雙眼睛半點不錯地盯著家里,眼下大哥在外頭胡來,竟是讓向北都聽說了,想來許多外人也有所耳聞,我當時還以為是外人弄錯,叫人一查,卻發覺并非空xue來風,因無法可想,只好認真勸了他一回……當時應得好好的,誰又知道……” 郭東娘越說聲音越低。 郭家三兄妹的感情一向很好,郭安南作為長子,更是向來得一家看重,從來都是照料弟弟meimei,作為榜樣的那一個,只自從入了官,他就不太順,先前在宣州還好,畢竟是個遠地,還有郭保吉這個親爹在邊上幫著收拾首尾,此刻到得京里,郭保吉又鞭長莫及,哪里還能有那么好的運氣。 郭東娘先前只以為兄長是在外頭喝酒吃席時,同歡場女子好上了。畢竟時下文人都愛去酒樓里頭宴飲開社,十場里頭有八場九場會請能詩善文的妓伶參加,一則烘托氣氛,二則也還是雅趣,在其中有兩個相好的,并不罕見。 這行事雖然十分不妥,卻也好辦,只要冷一冷就好了,過得一陣子不去,誰人還記得你? 郭東娘畢竟還是想給兄長面子,思忖再三,又同郭向北商議了一回,最后索性自己面對面去同郭安南說了此事。 郭安南顯然有些意外,卻也沒什么大反應,聽得說是外頭有關于自己新私生活的風聲,好似也有些后悔,但是很快就向郭東娘承諾他會處理好此事,叫meimei不要擔心。 然則郭東娘這個meimei又怎么能料到,郭安南所為的“會處理好”指的是“會不讓人發現”呢? 想到自己方才才知道的消息,郭東娘只覺得后槽牙都被自己咬疼了。 還沒成親家里就擺了通房甚至妾室的男子并不少,可還沒成親就鬧出人命來,還是同不知來歷的外室鬧的人命,甚至男子半點功名也無,只有個蔭庇出來的官身,如此條件,若非有個叫郭保吉的爹,自家這個兄長婚姻上頭可以說一輩子都廢了。 畢竟是外人,沈念禾并不好置喙,見得郭東娘如此糾結,除卻安慰幾句車到山前,人到橋頭,并無什么良方。 郭東娘說得語焉不詳,沈念禾也只好安慰道:“不如先問問你大哥,看此事如何處置——也幸好沒落什么把柄在旁人手上,否則郭監司帶著大軍在前線殺敵,郭大哥卻在后頭……叫御史臺知道了,不曉得躲高興……” 便是此時礙于郭保吉要收翔慶,天子必定會壓下所有同他有關的彈劾帖子留中不發,可仗總有打完第一天,等到郭保吉凱旋歸來之際,就是拿他兒子開刀之時。 她其實還有一句話不好意思說出來,那便是“幸好不見有身孕”。 如果沒有證據,還能推脫。 一行人先把沈念禾送回家,復才又轉回郭府。 回到家中,郭東娘聽說郭安南還沒回來,當真十分惱火,等到收拾妥當,又著人把拿回來的各色荷花東西分了些送給廖氏,復才對著沈念禾給她的那個插瓶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天色全黑,一個小丫頭卻是匆匆走了過來,道:“姑娘,大公子回來了,應當是去了書房?!?/br> 郭東娘急忙站了起來,一路快跑,終于在書房里堵到了人。 郭安南見得meimei,也知道她是為什么來的,只有些話不好同未出閣的meimei說,又一想到白日里的事,更是全身焦躁,只好道:“今日那沈念禾……她怎么看我?” 第318章 嘗試 初冬雨冷,風一刮,那碎鹽末似的雨粒便往人臉上砸,同小石頭碎一般,居然還帶著硬度,讓人像被小刀子細細割嫩rou一般地疼。 劉大推著車出萬勝門,一路走雨一路大起來,他顧不得給自己擋雨,先用油布把車上的糧谷蓋了起來,才一抹臉,又搓了搓凍得冰涼的手,繼續往外走去。 天還沒有大亮,路上只有零星幾個行人,因雨勢一直不停,地面上積水愈多,叫他越走越慢,到得后頭只能走走停停,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到得西門外的隔槽坊。 頭一回來這個地方,劉大推著車,見到前邊高高的圍墻,還未進門,就生出幾分忐忑來。 他原是新鄭門里頭一個小酒販,自家推著個巴掌大的酒車走街串巷,每日采買些便宜劣酒,全靠左近有個碼頭,當中不少水手、苦力,時不時過來打上半角一角的酒水驅寒祛疲,憑著這些人才把生意支撐下去。 旁的酒肆、酒鋪往往不是去大酒樓、酒坊里頭買酒,就是自家有釀酒權,能自釀酒水發賣,然則同他這般的流竄小販,實在買不起好久,只好去尋那些自司酒監的釀酒坊里認了酒的樓子,用低一點的價格轉買過來。 這般行事持續了許多年,可前幾日他再去同那慣熟的酒樓買酒的時候,對方伙計卻道自新鄭門始,至于鄭門,其中總共三百六十七間酒鋪、酒肆,全數不用再去釀酒坊認買酒水,若要釀酒,只自家帶了糧谷、銀錢去往西門外一處地方,喚作隔槽坊的,自行釀酒就是。因這一樁新規,他家賣完原本釀酒坊中買回來的酒水,就再不用去囤買新貨,主家樂得不行——從前買得多,還要降價轉賣出去,而今不用買了,傻子才去賠錢,便再無官造酒水出售。 劉大本來就靠吃其中的薄利為生,眼下酒樓降價不賣釀酒坊官營酒給他,可樓里自己釀造的酒水,全數都是貴價酒,進買回去,那等苦力哪里舍得買,只好喪氣而歸。 貨源沒了,生意卻不能不做,他思來想去,出去打聽了一回,卻聽說那新建的隔槽坊正在西門外,只要歸屬新鄭門到鄭門這一塊的酒商酒販,自備糧谷、銀錢,皆可去釀酒,也不用自己會,到得地方,給了銀錢,自有人指點你怎么做。 劉大雖是個小本生意,聽人說得多了,又隱隱打聽到那隔槽坊中酒曲并不算貴,又算一算租用酒槽的錢,單給坊中官爺的打理銀,另有柴禾糧谷錢,居然并不算很貴,一時有些心動,又兼眼看就是臘八,家中貧寒得很,想給女兒買個頭花都摸不出多幾個銅板,一咬牙,買了幾袋子新糯米谷、麥子,打算去那隔槽坊中試一試。 隔槽坊的大門敞開,邊上的角門也都是開的。劉大不敢走正門,打角門朝里頭看去,當中原是一個院子,里頭密密麻麻排著許多大小馬車、推車,另有不少人搬搬抬抬,扛著壇子、酒缸走來走去。 請假條 最近狀態實在太差,寫出來的質量也很不好,想和大家請假調整下。 暫定請一天,如果明天晚上十點沒有更新,那就是明天也是請假的一天…… 希望回來之后能每天正常更新到完結吧…… 第319章 獻力 滿場的推車、騾車形制各異,只是看起來都粗陋得很,顯然都是小商小販趕過來的,有些車身并無遮蓋,邊上還守著一兩個人搬搬抬抬,把一袋袋糧谷往牽頭運送。 見得里頭這般場景,劉大這才放下心來,知道沒有找錯地方,忙將自己的車子朝著小門推去。 才進門,就有個人叫他道:“且住,哪里來的?” 劉大聽那聲音有些熟,轉頭一看,卻是里頭門邊搭了個棚子,那棚子下頭排了一條長桌,桌上擺著筆墨紙硯,桌后坐了兩個人,說話那個兩鬢斑白,嘴巴上邊胡須稀疏,果然是個熟人。 他下意識喊道:“徐二哥?” 對面那人也愣了一下,站起身來,問道:“你小子,怎么跑到這里來了?”說到此處,卻是又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是了,你那鋪子在新鄭門外頭,正是隔槽坊管的地方?!?/br> 劉大聽得沒頭沒腦的,左右見得無人,便把自家車子推到一邊,問道:“二哥不做買賣,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他看那徐二身上穿著制式服色,一時有些把不準,又問道:“難道進衙門當差了?” 言語之中,頗有些艷羨。 雖然現在還不曉得這隔槽坊是怎么運作的,然則畢竟管酒事,當得上是個美差。 徐二從前一樣只是個走街竄巷的沽酒郎,日子只能算過得去而已,眼下撞大運進了衙門,再不用在外頭刨食,怎能不叫他羨慕。 徐二忙擺手解釋道:“哪里有這個便宜給我撿?!?/br> 一面說,一面招手叫他過來,問了他鋪面詳細位置,又問大名,復才轉頭同邊上那人說了。 一旁的卻是個后生模樣,約莫只有十六七歲,嘴上稀稀拉拉長了幾根胡須,一臉的稚氣,他按著徐二所述,在嘴上呵了口氣,往桌面的冊子里翻翻撿撿了一會,自里頭撿了個文冊,查到其中一頁,復才問劉大道:“是大名喚作劉得兩,酒鋪子在新鄭門柳條街丙六的?” 劉大點頭應是。 那后生便提筆在文冊上畫了記號,往后頭空白處填了幾筆,繼而拿出一根竹簽來,在簽上寫了個數字,遞給劉大,正待要解釋,一旁的徐二已是攔道:“我來同他說就是,秀才公你在此處坐著?!?/br> 劉大就看著那后生又坐了回去,這大冷的天,一面搓著手,一面翻看桌上的書,口中念念有詞,聽著像是在誦背什么文章。 他一時肅然起敬,去邊上推車時手腳都放輕了,話也不敢大聲說,等走得遠了,才小心翼翼朝著后頭看了一眼,又問那徐二道:“這是哪里來的秀才公,怎么大冷的天竟是坐在外頭吹風?” 徐二道:“是西山書院的,姓張,今日這張秀才同我一起值門,自然要在外頭坐著?!?/br> 他看劉大一臉的疑惑,就指著遠處一大排屋舍,解釋道:“這隔槽坊里頭許多事情要做,等走近了我再同你細說?!?/br> 兩人推著車子往前頭行,臨到一處屋舍旁,屋檐下居然又擺著許多桌案,七八個人各自據桌而坐,坐上全是十幾二十的書生。 還不待他們走近,靠得最近的那一人已經站了起來,接過徐二遞上的竹簽,問道:“這是要釀什么酒,帶了多少糧谷?” 劉大一時有些吃驚,問道:“釀什么酒難道也能由著我自己選的嗎?” 酒水雖是官營,不過只要不拿出去買賣,朝廷并不狠抓民間自釀,除此之外,也常有偷偷釀酒發賣的,劉大前幾年也拿過糧谷去小酒坊里頭代釀,說是代釀,其實同以物易物并無什么區別,送了糧谷過去,當場就能帶酒走,只是可選的少得很,僅有兩三種,味道也淡極,多是濁酒。 對面人年紀雖然不大,行事倒是挺老道,把手一點后頭的屏風,道:“上頭寫了的全都能選,只是價錢不一樣罷了?!?/br> 劉大不識字,引頸看了半晌,訕訕問道:“都有什么能選的?” 那書生便選了幾樣念給他聽,先前俱是名酒,譬如各大正店的眉壽、仙醒、瓊漿、流霞、瓊酥等等,后頭才是些尋常名字,最后道:“總共有三四十樣,你想釀哪一種?” 劉大自家賣酒的,對各種滋味自然頗為了解,聽得對方在此處念,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轉頭小聲問徐二道:“怎么前頭幾樣聽得那么耳熟,像是各大酒樓的鎮店酒……” 京中有七十二正店,都有釀酒權,自家各有秘方,從不示人,這隔槽坊雖然是官府所轄,要是強行叫下頭人獻上方子,怕是早已經鬧得大了。 徐二低聲答道:“說是有人獻了方子出來,有那老酒匠已經驗過,并非作假,我選了瓊漿去釀,也不敢多釀,雖還不到時候,不過先前去聞那味道,確實同瓊漿很像,才造好還沒存多久,就已經有點樣子了?!?/br> 劉大猶豫了片刻,又問了價錢,果然釀造名酒要買的酒料錢比尋常酒種高上三四倍乃至數十倍不等,仔細想了想,終究還是不敢亂來,最后選了幾樣便宜的尋常酒種,問道:“我,有粳米、糯米、黍米三種,能換多少酒?” 又報了自己帶了多少數量的糧谷過來。 徐二解釋道:“此處有兩種做法,一種是你同隔槽坊買酒曲酒料,買水、買隔槽,也能買柴禾,只那柴禾可買也可自家帶,再買酒工人力,付了銀錢,后頭全不用管,釀出多少,全是你的;另有一種,原是一樣品種給你一個酒水量,一刀砍斷,多少糧谷換多少酒,交了糧谷,過幾日再來取酒,出得多的話也不管你事,出得少也不關你事,你只拿那個定死了的斗升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