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剩的時間少,做的菜自然就少,就能給三哥騰出多一點時間休息了吧? 沈念禾并未多想,說完這話,快步就往外走,自去給謝處耘換藥不提,剩得鄭氏一人在廳中,她也不著急,等看著沈念禾走遠了,親眼見其進得謝處耘養傷的屋子,復才躡手躡腳去跟著裴繼安去了廚房。 ——念禾面皮薄,容易臊,自家侄兒臉皮那樣厚,又曬了這許久,應當已經同城墻一般了罷? 鄭氏磨拳擦腳,一面走在路上,心中已是想出了好幾種旁敲側擊的方式,好設法問出什么蛛絲馬跡來。 *** 眾人住的房舍乃是裴繼安問舊日相識借的宅院,地方并不小,廚房更是大,光是灶臺就有三口。 裴繼安聽得沈念禾說不用小一刻就能好,叫他只做一樣涼拌菜,卻想著:念禾想來餓極了,白日間去那建平縣,看那郭安南都氣,又遇得許多事情,多半也沒有吃好。 沈念禾越不想裴繼安費時費力,裴繼安就越想給沈念禾做吃的。 他只覺得自己也沒什么別的好處,更沒有比旁人出挑多少的地方,唯有這一手廚藝勉強還算拿得出手,從往常來看,念禾也喜歡得很,又想今日兩人堪堪交心,怎能就同平常一樣吃幾色小碟小盞的菜就過去了,一時只恨時間太短,偏生那人此時又餓了,眼下時辰也晚,不能叫她等著,自己便使不出渾身解數,做一桌meimei喜歡的。 裴繼安滿腔的柔情蜜意,見得廚房里的食材,這樣也想做給沈念禾吃,那樣也想做給沈念禾吃,看著漏刻,又唯恐耽擱久了,便一下子架起三口鍋,把食材略微處理之后,該焯水的焯水,該燉煮的燉煮。 他做事本來就快,略想一想要做的東西,就把先后順序排了出來,熱鍋燒水的時候可以先洗菜切菜,蒸鍋上汽的時候可以殺魚破肚,事情雖多,可同時進行三四樣,其實也有條不紊,算一算來得及,復才松了口氣。 鄭氏就是此時摸了進來,見得里頭這般架勢,心中的懷疑已是變為了篤定。 她道:“不是說只一個拌菜就好?她白日間沒怎么吃東西,跑了一日,天氣又熱,事情又鬧心,怕是沒有什么胃口?!?/br> 裴繼安應道:“念禾事事怕麻煩,今日天時熱,嬸娘做的菜雖好,畢竟是熱的,她嘴巴上不說,只筷子少動,晚上餓了才麻煩?!?/br> 果然語氣同往常相比,親昵了不知多少倍!連管人都管得理直氣壯的樣子! 他說完這話,還不忘轉頭道:“嬸娘去堂中坐著罷,我做幾樣開胃的小菜,一會也一同吃一點——你白日跑了這一趟,想必也是胃口不開?!?/br> 鄭氏好容易逮到了這一天,一顆心簡直變得快同自家侄兒一般火熱,哪里舍得走,幾步蹭到灶臺下,道:“不妨事,念禾在給處耘換藥,剩我在外頭一個人干坐著,無趣得很,倒不如來給你燒火,也叫你省點力氣,一會還能早些做好?!?/br> 她說到做到,果然添柴架火,起初還做過老老實實的樣子,沒過幾息,就忍不住搭話問道:“我見你同念禾今日……怎么同往常好似不太一樣?我白日間同她說你的親事,又說許多人來提親,還問她怎么看……” 果然只拿這話一甩,裴繼安就上了鉤,急急問道:“她怎么說?” 鄭氏笑道:“還能怎么說,也沒說什么,倒像是不太高興的樣子?!?/br> 只“不太高興”四個字,已經夠裴繼安心中又上又下的。 他仔細琢磨,想著沈念禾的臉,又想她當時是怎么個不高興,面上是什么表情,不知心中想的什么,是不是終于發了醋,這醋雖然半點不如自己的醋濃,可有總好過沒有。 想著想著,裴繼安心中就泛起一絲絲的甜來,嘴角含笑,道:“下回嬸娘還是不要再去同她說這樣的話了?!?/br> 方才還罷,此時鄭氏自以為表現得十分隱晦,可裴繼安看在眼中,又怎么會瞧不出她的目的。 這事情他本來也沒想要瞞著家里人,更何況將來許多事,還要請鄭氏出頭幫忙,是以半點沒有遮掩,按捺著心中喜悅,直截了當地道:“今日我同念禾陳表心意,我二人……” 他說著說著,面上忍不住又帶出笑來,雖沒有把話說完,卻又另起一句,道:“嬸娘,今年年末,過得十月,可有什么好日子?能不能把六禮走了,明年念禾及笄,再走成親事宜?!?/br> 鄭氏只想著打聽些細節,半點沒想到忽然得了這樣一個結果,那撥火筒的都快拿不穩了,唯恐自己聽錯,一下子站了起來,驚聲問道:“什么?什么?” 她激動得不行,只恨不得原地打轉轉,急忙又問道:“什么六禮?能定親了嗎?” 咽了口口水,又問道:“確定了嗎?念禾同意了嗎?她怎么說?真的還是假的?你沒搞錯罷??” 一連不知多少問,心中還有無數問等著要出口。 怎么會這么快! 快得她半點準備都沒有! 見鄭氏如此激動,一副樂見其成,恨不得在后頭推一把的樣子,裴繼安心中更是高興。 能得至親祝福,又是這般反應,想來將來走禮的時候不用自己想辦法,嬸娘就會急著趕著。 他從來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可此時的喜色竟是有些遮掩不住,笑著道:“回來時說開了,就好了?!?/br> 鄭氏恨不得上前把自己侄兒腦子里的東西甩出來。 什么叫“說開了,就好了”? 誰要只聽你說這一句??? 她要聽的是細節!譬如你是怎么陳表的,說了什么,當時念禾是什么表情,又是怎么回的,最好能把當時說的話一一復述,又將動作、表情照著學來。 不過鄭氏也知道裴繼安不可能配合自己,況且男女相戀,所有相處都是要細細珍藏,自然不能對外人言。 她止不住又尋些能問的事情來問,越問越抓心撓肝的,火都險些燒滅了。 可是等到菜做好了,一應擺上桌面的時候,鄭氏再如何想在邊上偷聽,還是忍痛拒絕了一桌吃飯,只笑了笑,道:”剛才吃了,聞著菜味難受得很,你們兩個小的自家吃罷?!?/br> 她口中說著,尋個由頭出了中堂,等走得遠了,才回頭看了屋中挨坐著的兩個人一眼,目光里除卻欣慰,另又有些懷念。 鄭氏自家就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自然曉得有情人情竇初開,鸞鳳和鳴時,最想要的就是獨處的時間,仿若恨不得天地間只有自己兩個才好,旁人一個都不要來打攪自己。 兩個小的白日里都忙著辦差做事,相處的機會少之又少,她又哪里好去當中插一腳。 鄭氏站在原地,遠遠看著屋中裴、沈二人互相搛菜,俱是一副又想挨近,又怕挨近的樣子,難免回憶起自己從前事。 畢竟時隔已久,再回想時已無從前隱隱作痛,只暗嘆一回,因不愿多想,索性撿了本才子佳人,青梅竹馬的折子戲,去得謝處耘屋中點燈陪坐。 折子已是看過無數回,看著上一頁,就能猜到下一頁寫的是什么,鄭氏看著看著,不免走了神,索性把書丟開,取了紙筆過來,又尋來一本萬年歷,算一算沈念禾同裴繼安的生辰,摘選出幾個年末合適走禮的日子。 人一有事情做,狀態就好了起來。 鄭氏寫著寫著,已是把兩人甚時成親,甚時得子都列了個大概日子出來,盤算著屆時得了小孩,自家應當如何幫著照管,乃至須要看什么醫書,用以彌補沒有經驗。 她埋頭寫到半夜,依舊精神奕奕,直到被侄兒叫去洗漱,才把寫出來的許多東西匆匆一收,隨手就放在不遠處的桌案上。 *** 且不裴家這一處喜氣洋洋,不遠處的郭府府上,卻仿如暴雨將來。 傍晚時裴繼安才從書房里出來,他前腳剛走,郭保吉后腳就把自己得用謀士叫了過去,問道:“建平縣中而今是個什么情況?” 那謀士被匆匆喊來,卻不料是為著這事,也有些遲疑,半晌才道:“沒聽說有什么不妥當……” 郭保吉強忍著怒意,道:“恕成,你我多年相識,如同手足兄弟一般,今次連你也要瞞我嗎!” 被喚作恕成的謀士本是坐著,此時卻是一下子站起身來,急急否認道:“小人不敢!” 他咬一咬牙,低聲道:“確有聽聞建平縣中進度甚慢,只大公子過得去還未有幾日,想來熟悉之后……” 郭保吉聽到此處,哪里還有不知這是早已知情,不過礙于是他兒子,所以上上下下都瞞著,登時氣得雙目通紅。 他為了坐鎮堤壩圩田事,特地從宣州城中搬了出來,每日帶著人四處巡視,又要召集各出縣鎮官員一一分派,只恨不得能拿鞭子在后頭好好抽一抽,趕著人往前跑,自己連覺都不敢多睡,日日夜夜殫精竭慮,唯恐朝中來詔強行喝止,又怕楊其誕扯后腿。 誰成想而今旁的地方沒有出問題,倒是自己兒子窩里反了! 自己人捅刀子,比起政敵設套,更叫他怒不可遏。 郭保吉簡直失望透頂,一時竟是怒極反笑。 他先把長子安排去清池縣,已是過了大半年,本想著能在當地州縣中撕開一個口子,將來也能叫自己行事自如,因覺得清池縣中停留夠久,就又轉其去了建平催事,一是為了圩田堤壩,二卻也是為了叫兒子熟悉建平縣情況。 等到輪轉數地,樣樣都了解了,自己看他成器,就能擇時舉薦一個親民官出來,如此踏實往上,一步一步踩實了,走的才是堂堂正正之道。 然則眼下一年過去,自己這個兒子不僅沒有插進州縣事,反而被楊其誕策反了!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這一個,當真是自己親生的種嗎?。?! 第249章 釜底抽薪 郭保吉畢竟是經過事的,再如何失望,只過了片刻,就將情緒穩定下來。 他原本對長子抱有極高的期待,是要推他支應門戶的,可來宣州之后,一樁樁,一件件,莫不在表明著一個事實:將家業交給長子,不但不能守成,很可能還會一蹶不振。 縱然是郭保吉這樣戰場中廝殺出頭的,碰上自己親生骨頭時,依舊難以抉擇。 他沒有去怪面前的幕僚,只深深吸了口氣,問道:“恕成,你老實同我說,老大他究竟是是個什么材質?!?/br> 又道:“我信得過你,你我多年相交,有郭家一天好,就有你一天好,但凡我有一口飯吃,就不會叫你餓著,本想著老大這里出了頭,外出做官時,叫你同你那次子跟著,多少也是條出路……看而今情況……” 被喚作“恕成”的幕僚面色微變。 他同郭保吉身邊謀士不盡相同,常年奔走于宅院同郭保吉身邊,也為謀主照看家業,也幫著出謀劃策,比起普通謀士,更了解郭家情況,可以說是看著郭家三個小孩長大的。 郭安南此人志大才疏,貌似忠厚,實則小氣,又容易被人蠱惑,莫說不可能創業,便是守成,也只是個笑話而已。 依著饒恕成來看,郭安南最好就只做個輔佐官,跟著主官,上邊怎么分派,他就怎么做事,只要不自己拿主意,老老實實按照吩咐來做,也許還能順利些。跟著這一位,自己年紀大了,倒也算了,兒子卻如何能出頭? 不過這樣的話,自然不能說出口。 郭保吉人中龍虎,叫他的兒子去做旁人跟屁蟲,比殺了他還要難受罷?這同打主家的臉又有什么區別? 饒恕成本來是想著這一陣趁著主家缺人,把三個兒子都塞到郭保吉身邊,此時心中一凜,壯了一下膽子,道:“監司,恕小的直言,大公子尚且年輕,還待要跟在監司身邊歷練一番,輕易不要外出的好——州縣中老官胥吏,哪一個是好對付的?他自小讀書,周遭多是正人君子,少有遇見人心險惡,怕是一時辨別不出……” 這樣一句話雖然諸多潤色,可其中意思,明晃晃就是說郭安南能力不行,不堪重任。 郭保吉如何又會不知道。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問道:“你看向北又如何?” 饒恕成遲疑一下,道:“監司看重下小人,小人有一句托大的話,雖是越俎代庖……” 他半抬起頭,左右看了一眼,見門窗緊鎖,外頭并無什么動靜,復又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男子八十尚能再得新子,監司年富力強,夫人也……為何不……” 饒恕成的聲音越來越小。 “當年監司遠在邊關,大夫人又體弱,無力管顧兒女,外人照看,難免不能精心。而今監司已然轉官,雖然忙于政務,可要每日抽出些許空當,好生教管子嗣,卻也不是全然不能……有監司親自管教,何愁不能得良子,況且再有弟妹,想來大公子、二公子也能遇得激勵,更為上進……” 再生兩個。 多生幾個! 兩個里面選不出來,十個八個里邊,矮子拔高子,總能挑出一兩個可以看的了吧! 郭保吉正當壯年,完全來得及再生養七八個,再過二十年,是龍是蟲,一目了然,何苦要綁死在郭安南、郭向北兩棵歪脖子樹上? 饒恕成自覺這法子十分妥帖,正為釜底抽薪,誰知話一說完,甫一抬頭,就見郭保吉滿臉鐵青,道:“我當日答應過夫人,必會精心教養兒女,她當年獨自支應一府,又生兒育女,叫我在外并無半點憂慮,臨終前只這一個念想,寧騙活人,不欺死者,這話你不必再說了!” 又道:“歸根到底,子不教,父之過,這兩個不成器,正為我的過錯?!?/br> 半是奉承,一半也是出自真心,饒恕成嘆道:“監司如此胸襟,何愁不成大事!小的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br> 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道:“雖如此,大公子早已及冠,二公子雖然年紀小些,過不得兩年也早到了年歲,正是說親時,不如早些把妻族選定下來,從古至今,俱是先成家,再立業,想來有了家室,當能更為老練知事?!?/br> “不知當日監司去得京城,有無合適的人家,屆時成了親,有岳家一同照應,豈不比自己一門來得便宜?”